正在假模假式扫地的程晓羽直起身子,故意很惊讶的说了声:“我?”
黄主任笑成了黄鼠狼,向着程晓羽亲切的招了招手,“对!对!对!你过来。”
坐在长桌前的几个老师也全都看向了他,听八卦的兴奋表情溢于言表。
三个男老师,四个女老师,加上黄主任刚好四男四女,这和“八卦”真是奇妙的对应。程晓羽心中忍不住腹诽,他也没有放下手中的扫帚和戳箕从办公室的办公区,走向了摆着一张长条桌的会议区,准确的说应该是休息区才对。
看到那一双双期待的眼神,程晓羽又想,人类的底色都是一样,大家都对别人的生活充满了好奇之心,贩夫走卒的生活一眼看见,而那些身处云山雾罩中的大家族则被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他们的生活就是农夫手中的金锄头。
程晓羽记得以前看过一篇报告,上面说每个人平均每天会花52分钟时间聊八卦,程晓羽不聊八卦,却难免在社交网络上刷八卦,有的时候他也会想这是世风日下、集体无意识的衰落。
后来又想这不就是个娱乐至死的年代吗?人类越来越热衷八卦是21世纪的信息媒体与石器时代的残留习性碰撞的必然结果。
有没有社交媒体都一样,只是社交媒体更大的满足了人类对他人生活的窥探欲。
他觉得自己要是其中的一员,也会好奇自己和苏家到底是怎么样的关系。有关这一点苏长河也没有明说,户口登记薄一栏上写的是“养子”,在所有人的传闻中他则是“私生子”。
但现在这一秒,他提着扫帚和戳箕,应该是扫地僧才对。只不过是尚在修炼在的扫地僧,神功尚未大成。所以他不是神僧,只能说是每天打扫卫生的小和尚。
程晓羽心中暗中吐槽黄主任没事找事,拿着戳箕扫帚走到了休息区,那一小片并不是开会的地方,桌子旁边就是洗手池、咖啡机、饮水器,就像是写字楼里的休息间差不多。一圈人正围坐在笑长桌边,端着咖啡、茶杯,就差一把瓜子了。
“有什么吩咐,黄主任?”程晓羽也是老阴阳怪气了,这一张嘴,就激的黄主任稍稍变了脸色。
不过眼下正是有求于人的时刻,黄主任肯定不能把他怎么样。
果然,黄主任只是强笑了一声,挺着被皮带绷紧的肚皮,慢悠悠的说道:“是这样的,程晓羽同学,国庆的时候有一场非常重要的文艺汇演,由市教委牵头,我们复礼,以及尚中、格致还有奉贤联合举办,这场文艺汇演将在复旦大学的大礼堂举办,规格非常的高。所以每个学校都要拿出最强、最好、最优秀、最精彩的节目为国庆献礼,我们复礼可是四大名校之首,成绩这块向来都是全尚海第一,没得说!”他抬手举起了大拇指,满是骄傲神色,“这一次呢!就是向全市高中生展示我们复礼学生风貌的最好时刻,大家都是复礼的一份子,每个人都有为学校......”
这些套话真是听的程晓羽十年脑淤血又犯病了,他实在憋不住了,开口说道:“黄主任,您就直接说重点吧!”
被程晓羽打断,黄主任没有丝毫被愉快,咳嗽了一声,一改刚才的慢条斯理,快速的说道:“我们想请你跟苏虞兮同学沟通一下,让她出个节目代表学校参加这次晚会。”
“啊!?”程晓羽惊叫出声,故作震惊,低着头和黄主任大眼瞪小眼。
大概是他的反应出乎黄主任的意料,黄主任先是愣了一下,才连忙说道:“她不需要参加节目审查和任何彩排,直接上就可以!就算她上去来首诗朗诵......”他拍了下桌子,“都成!”
程晓羽心道:黄主任还真把学生们的心思拿捏的死死的,苏虞兮什么也不做,在台上站站那也是极好的。我也想看啊!可我凭什么请她上台啊?
“黄主任,”程晓羽举起了手中的扫帚和戳箕,一脸幽怨的说道,“你看我这个样子,是能在苏虞兮面前说的上话的样子吗?”
程晓羽的意思有些绕,但知晓事情原委的黄主任、崔媛媛和江楚英一下就明白了程晓羽的意思。苏虞兮肯定是有钢琴的,可程晓羽依旧只能靠打扫卫生在学校换取钢琴练习的权力,由此可知程晓羽是什么家庭地位了。
“唉~~~~”黄主任和一群老师不约而同的长叹了口气。
至于吗?程晓羽心中疑惑不解,挠了挠头说道,“也不是非得让她上吧?没了她难道文艺晚会就弄不下去了?”
崔媛媛笑了一下说道:“肯定不是弄不下去。”话锋一转,她又无可奈何的说道,“主要是我们学校的强项主要在学习,文艺这方面还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这时间又短,对手还是尚海中学、格致私塾和奉贤女高,就怕到时候被其他学校给碾压了,那就.....那就....”
江楚英接话道:“实在有些太丢脸了......”她看了眼崔媛媛说,“尚中倒是没比我们强上太多,不过他们去年还是招了好几个有水平的舞蹈特长生,有托底的话,估计不会太难看。格致和奉贤向来都是文艺强校,尤其是奉贤女高,每年都是中戏、上戏、中音和上音的录取大户。”
“也不能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黄主任斗志昂扬的说道,“我们复礼的学生擅长学习,这一点已经无需证明了。现在就请崔老师、江老师、大刘老师、小刘老师......大家共同努力!摘掉我们复礼书呆子学校的称号,掀起我们复礼的文艺复兴!我就不信,我们复礼的学生清北都能拿的下!还搞不出几个像样的节目来了!”
黄主任意气风发信誓旦旦,几个老师却面露苦色,一个个像是霜打的茄子,轮流开始大倒苦水,什么愿意参加社团活动的全校都没几个,无论合唱团还是舞蹈队,都是堪比广场舞大妈级别的水平,真要拉出去表演,只有三个星期的排练时间,估计到时候就不是复礼的文艺复兴,是复礼的黑暗中世纪了.....
听到几个老师肆无忌惮的吐槽,又或者说是提前先甩锅。程晓羽这才恍然大悟,感情苏虞兮不仅是复礼的天才代表,还成了复礼在文艺这方面的遮羞布。
不过想想也是,就复礼这狂热的学习氛围,哪里有滋生艺术细胞的土壤?
几个老师和黄主任讨论的热火朝天,程晓羽又成了个多余的人。看到崔媛媛和江楚英老师都是心急火燎的模样,嘴上说难度高,其实还挺心有不甘的样子,程晓羽很想跳出来说“他可以”。
可仔细思虑,程晓羽又觉得不能莽撞,他才练了一个星期钢琴基础,能登台表演个啥?演奏古典钢琴的话,以他现在的水平肯定出不了错,不过也很难有什么惊艳的表现。
钢琴弹唱是不错的想法,然而他现在连嗓子都没有开,肺活量低的可怕,强行弄个弹唱的话,也就是《老鼠爱大米》的水平了。稍微想要挑战难度稍微高点的歌,筐瓢的概率就大大增加,总不能高中文艺表演,还给人家整个假唱吧?那程晓羽的节操岂不是碎了一地?
再说了,唱歌这种专业性极强的东西,没有学习和锻炼过的业余歌手,表现力比专业歌手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程晓羽纵使满脑子的好歌,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未必能尽他的意。
他在音乐上向来是个完美主义者。
左思右想,程晓羽还是认为,自己没什么资本主动跳出来揽活,于是他也只能下意识的对自己摇了摇头。
崔媛媛瞥见暗自摇头的程晓羽,百忙之中抽空对他微笑了一下说道,“程晓羽,这里不用你管了,你赶快把琴房的卫生弄一下,就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
程晓羽“哦”了一声,笼统的说了声“老师再见”,便向着教导处的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拉上门,听见教导处里响起了黄主任的询问:“不是这个程晓羽也是钢琴特长生进来的吗?我记得好像说是他拿过什么奖的第二名来着,他水平怎么样?”
“就是他天天在音乐教室练琴吗?”
“是啊!”
“肯定不行。我有一次路过音乐教室,听到他还在弹哈农、车尼尔这些非常基础的东西。”
“如果不是苏家,他肯定是不能以钢琴特长生的名义进我们复礼的。”
“说实话,如果不是特长生全收些关系户,我们文艺部的也不会这么难.....”
...........
程晓羽好想冲进去大声喊:“八卦我能理解,但你们好歹也等我走远点再聊啊!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呢!”
就在程晓羽正要走开时,崔媛媛温暖的声音传到了耳膜。
“你们这样说我觉得有点过了,我在音乐教室后面听了他好几次练琴,他几乎是每一天都有进步。尤其是他弹琴有很明显的呼吸感,这说明他对速度的弹性掌握的非常得当,还有声音的强弱运用也很到位.....我看程晓羽水平是有的。他自己也说过,是因为家里出了些变故,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能练琴,现在才重新捡起来,那肯定得从基础练起.......”
程晓羽很是欣慰,终究还是有人能看出他有扫地僧的潜质。然而一听到“变故”这两个字,老师们立刻就忽略了程晓羽的钢琴水平到底怎么样,纷纷开口问道“什么变故啊?说看看......”。
对此程晓羽只能无语,他没有继续听下去,悄悄合上门,走到了工具房。空气静谧,带着锈迹的龙头在滴着水,他放下戳箕,他将右手的扫帚抱在怀里,对着镜子来了个空气吉他,幻想自己当年唱《死了就要爱》的场景。
“死~~~~~~咳~咳!”
不经意唱了出来,第一个字就破音。
程晓羽放下扫帚,自言自语的说,“没路!没路!”他打开水龙头,将拖把清洗了一下,然后一手拖把,一手铁皮桶,慢慢走去了音乐教室。
站在门口,他看见夕阳照在枣红色的立式钢琴上,这架到处都是磨痕的老旧钢琴仿佛时光与音乐的孩子,就像是他。
在灼热的缄默中,等待着一场文艺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