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之中,要说哪界最是热闹,就绝非人间莫属了。一年到尾,除了那些传统的节日可以大办宴席、嬉戏玩闹。为着放松心情陶冶情操,他们还总能想出许多用以助兴的乐子,没有节日也能给他们弄出节日来,没有高兴的事,他们就自己制造出开心事。
与之相反,神界就冷清多了,尤其是处于神界高层的上神界中。那里住的除了六界之主外,便是那些跟石头一样活了用几双手都数不清年份的老神仙了。而这些老神仙们平日里都不爱出门,只在自己的宫殿里做着本职的工作。工作做完了,也不爱出门,充分的表达着生命在于静止的含义。
不,他们偶尔也还是会找点事情来打发时间。最常见的便是:今日我去你家,端个棋盘来下棋,你一颗,我一颗,然后你一颗,我再一颗。到了明天,你又来我家,拿出昨天的棋盘,你一颗,我一颗……。
而有的神仙不爱下棋,那他们做什么呢。就是约上几个志同道合的小伙伴,找个顺眼的地方,人手抱一把弦乐器。古琴、古筝、瑟、琵琶、箜篌、中阮,五弦的、七弦的,五花八门。
然后呢?斗曲。qupi.org 龙虾小说网
比赛开始,你一下,我一下,他一下,便听殿中声乐响起,一会儿这个调,一会儿那个调。有时候,哪位仙僚弹的重了、声音大了,盖过了其他几人的琴音,那么紧接着就会有一个音越过上一个音被拨出来。
此起之后,下一个更胜一筹的调子又会不甘示弱的蹦哒而出,如此循环往复。于是,斗曲不再像是斗曲,更像是在打架,那些乐器被他们拨弄得太凶了,琴弦不堪重负,难免绷断。
到了这时,赛事就暂且告一段落,各自回府修琴,改日再战。临走还不忘互相吹捧几句,“这位兄台弹得不错哦”,“那位兄台,前途无量啊”,“你也不错,相当优秀”,“不敢当,不敢当,还是仁兄比较厉害”。
其实这上神界,也不全是老神仙,也有比他们小一辈的,再小一辈的,还有小小辈的。总之,活的太久,数不清,反正人很多就是。
老神仙们无趣,但是这些小的必然不想跟他们一样,像座假山一样立着一动不动,他们总也得像个寻常少年那样找点事情开心开心。可碍于长辈的教导和神界向来庄重威严的口碑,他们不敢造次,即有贼心没贼胆。
这样的日子久了,他们终于意识到,应该学习一下人间的生活态度,不能一味的工作修习,也得劳逸结合。
于是,小辈神子神女们便学到了人间许多玩乐的小把戏,有空的时候就召集那些闲得发霉的小神仙们一起消遣时间。而仙龄较长的那些大神仙便效仿了许多人间的节日,改良之后定为了神界的习俗,安排人手操办操办,倒是整出了像模像样的仪式感。
不过参拜神君或者祭天这些除外,因为凡人拜的那些神仙不就是他们吗。他们总不能实在闲得无聊,为了打发时间,也弄个神像金身来对着自己自言自语,再点几根香,拜上几拜。
有了这些,上神界的氛围才稍微轻松舒适起来。这不,还有两天就是神界的万安节了,北染正忙里忙外的做着各种糕品点心,打算在节前给大家送去。
糕点做好,她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锦盒,将它们一一分装,竟是装满了十几个盒子。清点好数量,规划好路线后,她便抱着那些礼盒挨家挨户的送糕去了。
准确来说,是她提着一盒走前头,璃透用剑尖勾着剩下那些礼盒的锦绳跟在她身后。因为礼盒数量太多,要是只她一人来拿,恐怕那些盒子堆起来有好几个她那么高,走在路上,道都看不见。
于是便有许多来来往往的小仙使们,在上神界看到了一幕颇为搞笑的景象。
在那中心大街,一人一剑一前一后行于路上,这人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稀奇的是她旁边那柄剑。只见那剑剑尖朝前,剑柄在后,平行于路面向前移走。而它的剑身上,从剑尖至柄的末端密密麻麻挂满了手提细绳,每条绳之下都系着一个锦盒,花色各不相同。
不用说,这人便是北染,而剑自然就是璃透了。
其实璃透完全可以化作人形,与北染一起,手提着东西走。东西虽多,两人一起拿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且用人身走,也不至于会被大家看稀奇。但她不想,她就愿意变成剑,像樵夫挑柴那样将东西扛在肩上。
事实上,除了北染,璃透极少在外人面前化过人形。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吾乃远古时期出炉的天地灵剑,算算年龄和辈分,那些小神倌大多都得叫我一声姑奶奶。我的脸,也是他们随随便便就能看的?
每到一个目的地,北染便从她身上取下一个盒子,进门去送,璃透则挑着“担子”在门口等她。进去之后,北染也不多留,只送完东西,问候两句就出来,然后两人再一同去下个地方。
送了几家,眼瞅着东西不多了,北染心里想着,之前在苍梧宫里,璃透和御京打架,将霁长空庭院里的花草毁了不少,如今正值佳节,怎么着也得给霁长空送些东西去,聊表歉意。给了他后,剩下还有多的再看看要分给谁。
打定主意,北染便带着璃透往苍梧宫去了。
到了宫门,她轻车熟路的推门进去,一路小跑着来到前殿,却发现殿中空无一人。她抓抓头发,想了想,霁长空平日里不爱外出,想必定是去了后院,于是她又拐了个弯,跑去后院。
果不其然,霁长空正在园中拿着一把铁锹在翻土,就是上次种的碧芝草被北染扒光的那块地。此刻他正将一些新的植物种进土里,已种的差不多,还有一会儿便完工。
看见他后,北染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生怕打扰到他,但这点动静还是被机警的霁长空发现。觉察到有人来,霁长空抬起头来望了一眼,见是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北染明媚一笑:“明日便是万安节了,我准备了许多糕点分给天上众仙,给流川君也带了一份。”
霁长空继续着手上动作,道:“不必,我向来不爱这些,你拿回去吧。”
北染急了:“这些可是我亲手做的,每样食材都是精挑细选,花费了许久时间,专程送来给你。我的点心不会像天宫里膳房做的那些,甜的掉牙还味同嚼蜡,吃过的神仙都说我这比他们那好吃了千倍万倍。”
拗不过她,霁长空只得道:“好吧,你先去前殿等我,我做完这些便过来,用不了多久。”
北染心下欢喜:“好。”正准备往回走,霁长空又叮嘱道:“走的时候小心些,注意脚下,不要踩到我刚种好的仙草。”
北染再道:“好。”
却不料,她刚抬腿迈出一步,踢到一块凸出来的尖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扑到地上,正好压住身前那片草。
北染大惊失色,慌忙从地上爬起,背对着霁长空一棵一棵将那些被她压倒的苗扶正。
霁长空:“……”
出了后院,北染方才想起,她着急去找霁长空,把璃透一个人丢在这了。但现在璃透也不见踪影,只剩下几个锦盒放在地上。估计是看她迟迟不来,罢工跑去哪玩了。
她无奈叹口气,自己拾起那盒子,去到屋里,找个地方坐下了。
霁长空进来时,北染已将一个精致美观的碟子摆在了桌上,碟中装着同样精致的糕点。
霁长空在北染对面坐下,一眼便看见了放置在桌上的东西。
碟中盛着许多四四方方的块状糕点,大小均匀,闻来清香扑面,而每一块又各不相同。
糕体主要呈奶白色,其间如玛瑙般镶嵌在内的配料则五彩缤纷。有的是碧色的葡萄干和巴旦木,有的是鲜红的蔓越莓和开心果,还有的里面掺杂了一些红白相间的花瓣,闻之还有阵阵花香。这是做的不同口味。
糕点的表面还遍布着一层细细的白色粉末,有光洒下来,晶莹如玉,就像艳阳高照时,冬日的雪地。望着这碟看起来十分精致可口的小东西,霁长空第一次来了兴致,问道:“这是什么?”
“雪花酥。”
“雪花酥?”
北染道:“对,你快尝尝看。”说着便拿了一块递到霁长空嘴边,要喂给他吃。
霁长空有点不好意思,忙从她手中接过那块触到自己嘴角的酥,道:“我自己来吧。”随后放到嘴里咬了一口,认真品味起来。
这酥初入口时,松松软软,咬到中间又酥酥脆脆,再吃到各类果干果仁时,又酸酸甜甜,味香而不腻。霁长空之前便说过,他一向不爱这些,这话不假,以往若有人给他吃什么东西,他一贯是推脱。若实在盛情难却,他便吃一点点做做样子。可此时,吃完这块之后,他竟不由自主的又拿了一块吃了。
北染见他连吃两块,开心得不行,问道:“好吃吗?……长空哥哥。”
霁长空赞许道:“还不错。”
要知道,霁长空固不爱评鉴美食,所有东西在他尝来味道都差不多,若他说不错,那便是真不错。
方才只顾着吃酥,没太注意北染说的话,现在吃完了,才反应过来北染给他的称呼好像……不太对。
他迟疑着开口:“你……叫我什么?”
北染声调清越,道:“长空哥哥。”
霁长空不语,北染又道:“之前不知哥哥为何人,把你错认为宫中仙使,是我不对。后来知道了你的身份,本应该尊称你为上神,但这样却显得疏远。再者是流川君这个称号,虽然风雅,且与你气度相配,可我叫来总觉得怪怪的。所以便想到称你为长空哥哥,这样既朗朗上口,又显亲切。”
霁长空找不出理由拒绝,只得道:“随你。”
适才得了他的夸奖,此时叫他“哥哥”,他也没有排斥拒绝,北染为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感到骄傲。拿过放置在一旁的几盒雪花酥,一股脑全推到他面前,喜道:“既然这样,那这些雪花酥全都给你。”
突然一个小小的声音从北染耳边幽幽传来,话语间似乎还带着几丝嗖嗖凉风,道:“仙子,你还记得霜浸宫里的小水尧吗?”
原来璃透不知何时从外面玩够回来,变成了一支发簪,趁北染没注意,簪在了她的头上。她回来得巧,正好听到北染要将这剩下的酥都送了霁长空的话。
北染这才猛的想起,前些日子水尧因宫中事务繁忙,拒了同她一起喝酒聊天的邀请。她便说下次万安节,她做好点心,带了去看她。
看着她推过来的一大堆雪花酥,霁长空冷若冰霜的面孔上,眉头终有舒展。刚伸出手把那些盒子叠起来揽在怀中,打算抱去别的地方好生放着。北染却在这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怀中抢回了一盒。
霁长空疑惑的看着她,她尴尬笑了笑,才慢吞吞的说道:“呃,那个,不好意思,我刚刚忘记了,这盒是要给别人的。不过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再给你做,绝对比这更多。”为了让他相信她的诚意,她还特意像男人那样拍了拍胸脯,无比坚定的望着他。
霁长空用目光扫视她一圈,似乎有点鄙视她这种有辱斯文的行为,道:“不必,这些够了。”说完便转身将这些东西放去了一旁。也不知是不是怕被再拿走,他走得极快,完全没有平时稳重的样子。
见他起身,北染忽想起明日宴会一事,在他身后道:“明日的万安节,长空哥哥去吗?”
“不去。”
听到回答,北染失落的低下头,道了一声:“哦。我还想着能和你一起去看看呢。”
不过,他这回答其实一点不意外。霁长空铁定不爱凑这些热闹,若是他曾参加过这一年一度的宴席,她也不至于从没见过他,更不会初见时把他当成个小仙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