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褚峥巡视了一圈,“依旧从你们部里出人。”
“戊部就我去吧。”纪成直接站出来,出声道,“我资历恰好最浅,没必要再让戊部其他老人去了。我去。”
纪成这话一出,其他几位部长也纷纷各自请缨,丝毫没有犹豫,也丝毫没有畏惧。
褚峥正欲说话,大门直接被人推开,领头的那位正是长老院的主事陆长老。身后跟着四位五六十岁的长老。
“你褚峥是真的想把一线都掏空?这种时候一线的部长岂能去做这件事?这四个点,交给我们长老院的来。”
陆长老的声音不容置疑,很明显这一次他对褚峥这个老伙计的办事方式很不满。
公孙嫣他们见到这几位老人之后纷纷上前问好,因为这四人都是之前的一线部长,只是现在都退了下来。
公孙嫣他们基本都在这几位手下做过事,现在老领导一把年纪了说要出来扛下这件事,这让他们如何能接受。
直接都再次向褚峥请缨、
褚峥看着陆长老,叹息一声道,“他们都从一线退下了。为大理寺奉献了大半辈子,现在临了怎么可能再让他们上。不行的。”
“褚公,这就是你的不对的,我们只是老了,脑子还清楚。这些年退下一线之后无趣的紧、
现在不就是去主持阵脚嘛,问题不大。顶多修为受损。对我们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来说不算什么。
别让部长们去,特殊时期,寺里的各方面调度离不开他们的。”
那四位昔年的老部长异口同声的说着,态度一样坚定无比,大有不让他们去就一头撞死在这的意思。
“就这么定了。”陆长老撂下这句话后,就直接转身离开屋子。
褚峥看着对方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收回视线望着眼前这四位头发也都发白的老人,看着这些当年自己的老部下。
最后,褚峥还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事实确实像陆老所说,现在特殊时期,公孙嫣他们这些在职部长岂能以身犯险,肯定要留下来协调调度。
就像他自己一样,没人知道他作为寺卿做出这样的选人抉择时候有多难受。
“事情就这么定了吧,时间有限,你们去召集各自部里名单上的人,到广场聚集。”褚峥摆了摆手说着。
公孙嫣纪成他们对视几眼之后,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表情的凝重的纷纷作揖离去忙事情了。
至于那四位老部长也一起谈笑风生的向褚峥告辞出去,先去广场那边。他们丝毫没有为即将面对的险境而有半点担忧之色。
戎马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最坏的下场无非就是一死而已。
而死亡这件事他们怕吗?
不怕的,这一路走走停停,这么多年,路上多少老伙计先他们而去。
对大理寺的众多老人而言,站着死远远比躺在家里温暖的床上死去来的跟畅快一些。
在大理寺忙碌了一生,生活了一辈子,从肉体到灵魂也早就都属于这一座世上最后的公平所在地。
大丈夫当以死慰风骨。
褚峥独自一人立在窗边,视线依旧望着天上的血色天幕。猩红之色将其那双浑浊的眸子也倒映了稍稍赤红起来。
稍顷,一道惊鸿从天边划来,然后丝毫不客气的直接撞开这扇大窗户飞了进来。
柯镇邦一进来就对褚峥怒道,“愚蠢!”
“柯老,你没事吧。”褚峥转头问着柯镇邦。
“现在是我有事没事的时候?”柯镇邦质问道,“这血祭大阵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
“前两天刚知道的。”褚峥坦诚的点着头。
柯镇邦凑上前,压低自己的怒火,再次质问道,“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何擅自做这个决定?”
“抱歉。”褚峥一脸歉意的说着,“这确实是最优的解决办法,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就你可以随意的拿出大理寺百来条人命来填补?”柯镇邦声音又拔高两个调,“大理寺的大好儿郎岂能死的这么憋屈。
他们都是人,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有家庭的人,他们要是死了,其亲人何为?”
“只能如此了。”褚峥依旧保持着这个说辞,“太安城万万户,总不能都一起出事。”
柯镇邦沉默下来,最后深深叹息一声,“老夫有的时候真的为大理寺的人感到不值。这太安城势力横杂。
却又为何独有大理寺的儿郎需要承受这样的后果。”
此时的柯镇邦有的只是深深的无奈,他也知道这是最优的解决办法,也知道只有这么一个方式。
因为只有大理寺执事的默契和果敢以及那悍不畏死的精气神才能撑住这座杀阵。
就算强行让别的势力的人去,落位之后不尽力有小心思之类的只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而这样的后果是太安城不能承受的。
道理柯镇邦都懂,却还是忍不住自己的愤怒,才会质问褚峥。
但褚峥又能质问谁呢?
殊不知,亲手确定名单的他才是最痛苦的那位,而这份痛苦将会伴随着他的余生。
“抱歉了,老夫方才也只是气到了。”柯镇邦轻轻的拍了拍褚峥的肩膀。
后者只是轻轻一笑,然后轻轻的点了下头。
“余乾呢?”柯镇邦问道。
“两天前就让他外出办事了,现在不在太安。”
“你是特地支开他的?”
“嗯。”
“做了最坏的打算?”
“总要未雨绸缪的,我们在这尽人事便行。”
柯镇邦再次默然下来,而后再次拍了拍褚峥的肩膀,“辛苦了。”
而后,柯镇邦冷然一笑,“若有事后,老夫要革清这太安城浑浊的污水。那些长袖善舞的势力一个也别想落的好。”
听见柯镇邦如此说,褚峥哑然一笑,不过也没有说什么。
柯镇邦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嫉恶如仇了一辈子。到老也半点改不了的那种,一言不合或者说一眼不爽就会悍然出手。
很明显,在现在这般危急的情况下,这太安城的担子还是几乎落在大理寺的肩膀上,让这位老人家非常的不爽。
事后清理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当然,如果有事后。
两人又在这站着沉默了一会之后,便一起下楼去了。
~~
丁酉司的阁楼之中。
这座二层温馨的小阁楼此刻和往常一样凌乱,桌子上堆满了各色瓜壳果皮。
巫万财在埋头书写文书,百事通阎升在那扯着嗓子吹牛逼,时不时的从嘴里吐出一些瓜壳,然后就直接啐在地上。
郭毅和以前一样背着他的那个小木箱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司长汪镇笑眯眯的躺在摇椅上听着别人在那侃大山。
孙守成则是坐在一边的茶炉边上煮着茶,唾沫横飞的配合着阎升在那吹牛。
以前他煮茶给纪成,现在他煮茶给汪镇。
原先的丁酉司现在也走了三人,就剩下他们这五个老人在这了,这半年时间里也陆陆续续的递补进三人。
只是都没什么天赋,半年过去了都还是外事执事。
而现在,阎升和孙守成就是对这三个已经不算是新人的同僚讲过去的辉煌事情。
丁酉司那现在在寺里可是出了名的,也有无数的辉煌事迹可以讲。现任的少卿,戊部的部长,那都是从丁酉司走出去的。
尤其是余乾余少卿,当这个名字就足够孙守成和阎升吹一辈子了。
今儿个外面发生了大事情,但是丁酉司这边还未感受到具体的严重程度,只是集合在这然后等待上面等会分发下来的命令。
倒是很久没再这么深的夜晚里在大理寺集合了,所以今晚这点满蜡烛的小屋子也就显的格外的温馨。
而这份小惬意也让阎升和孙守成的讲话愈发高涨,把那三位同僚说的一愣一愣满脸艳羡。
“不是我孙哥跟你们吹,当初余少卿是你孙哥我慧眼识珠挑进来咱们大理寺的。”孙守成举起手中的扇子,唾沫横飞的愈发厉害。
“孙哥,好好跟我们讲讲呗。”三位新人双眼发亮的问道。
“有没有点眼力见?不给你孙哥伺候的开心,就想着问问问?”阎升直接拍了下桌子说道。
三人也算玲珑,立马捧酒的捧酒,拿吃的就拿吃的,把孙守成团团围住,捏腰捶腿的好不尽责。
孙守成好好的享受了好一会孙哥的待遇之后,这才挺着胸膛骄傲的继续说着,“当时恰逢新人入寺。
我便亲自代表咱们丁酉司去挑人。然后啊就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相中了咱们的余少卿,你们是不知道。
有人的天生就自带气场,我当时就是被咱们余少卿那种人中龙凤的姿态所吸引视线。尽管那时候余少卿还是个凡人。
但你孙哥我是何等人?一眼就看出余少卿未来成就非凡,是个亘古未有的天才。所以,孙哥就直接把余少卿带回丁酉司。
现在你们也看到了,怎么样,孙哥我没有骗你们吧?”
三人听的那叫一个意犹未尽,纷纷的夸赞着孙守成,一口一个孙哥的叫着。
孙守成那叫一个自得,眼睛都飘到天上去了,而后继续说道,“后来啊,余少卿刚进大理寺的时候。
还是我手把手的教他如何处理大理寺的杂务,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孙哥我也是余少卿的领路人之一了,你们要知道,那时候...”
“头儿,你怎么来了。”坐在摇椅上笑眯眯的汪镇一个激灵就直接站了起来,一脸惊喜的望着门口。
讲话被打断的孙守成回头看着,见到纪成走了进来,当时就撂下手上的扇子,同样一脸激动的站了起来。
剩下的三位丁酉司的老人也纷纷的站起来欢喜的看着纪成。
对他们这些老人来讲,纪成的魅力那是母庸置疑的。跟纪成的这么多年来,感情又岂是一句两句说的完的。
尤其是纪成的这么些年在丁酉司当司长时候跟手下彻底打成一片的状态让这些人如何能忘怀。
那三位新人则是都小心翼翼的偷偷的打量着这位大理寺大名鼎鼎的纪成纪部长。
对他们这些外事执事来讲,和大理寺的部长还有无数个台阶要爬,根本就是连做梦都不敢做的那种。
“我还活着呢,又不是最后一面,激动什么?”纪成的大方脸难得的挂着微笑,而不是那种慵懒的表情。
“头儿,我们可想你了,平时又不敢去打扰你,现在你来了,怎么能不激动。”阎升第一个跳出来大声道。
纪成轻轻一笑,熟练的走到汪镇身边,直接一脚将这个胖乎乎的眯眯眼给踹开,然后鸠占鹊巢的在摇椅躺下。
“老汪,你这生活过的可是比我之前潇洒许多?”
汪镇揉着屁股,丝毫不恼的笑着,“这不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嘛。”
说着,汪镇就好奇的问道,“头儿,你这次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是因为外面现在的情况而来的嘛?”
“算是吧。”纪成点着头,然后视线直接越过,落在了孙守成身上,他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
“小孙,煮碗茶过来,好久没喝你煮的茶。”
“好勒,头儿你稍等,马上就好。”孙守成十分开心的坐下,拿起地上的扇子开始使劲的对着茶炉挥舞着。
很快,整间屋子里就茶香四溢,茶也煮好了。孙守成倒上第一杯清茶捧着递给纪成。
纪成接过茶水,吹了吹,然后直接就着滚烫一口入肚,啧啧道,“还是喝你的茶有那味,喝别人的不得劲。”
“那简单啊头儿,你把我调到戊部总部那边,我天天煮给你喝。”孙守成双眼发亮的说着。
“你小子打的算盘南阳的人都听见了,这戊部总部岂是你说去就想去的?头儿好容易来一趟,你又说这傻话?”阎升瞪着孙守成说道。
后者也立马反应过来,挠着头笑道,“我这不是顺嘴一说嘛,我哪能去别的地方呢。”
“好,想去的话,我调你过去就是了。”纪成却一反常态的直接答应下来。
不仅是孙守成愣了一下,其他人也全都愣了一下。阎升当时就坐不住了,直接说道,“头儿,原来我们开口就行啊?
那老阎我也有个不成器的请求,我虽然岁数大了,但也想冲一冲,给个机会。”
“你没机会。”纪成面无表情直接拒绝了,而后继续道,“我这次过来就是找守成的,有个很关键的任务,丁酉司里非他不可。”
阎升本来拉跨的脸色又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纪成,倒也不是他看不起孙守成,只是论实力和办事能力,孙守成确确实实不是很好。
没想到,纪成直接这般点名道姓。
孙守成也有些懵,能让纪成专门来当通知的请自己执行任务。且不说这是什么任务,这对自己的看重性那是不言而喻的啊!
而且还非自己不可,这让孙守成愈发的激动起来。咱老孙也有这一天了?
咱这块金子终于也被发掘出来了?
比起其他人的反应,汪镇却若有所思,而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头儿,到底是什么任务非守成不可?”
纪成再次顿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没有回答汪镇的问题,而是看着孙守成继续问道、
“这任务只能说很艰巨,每个司都抽一到两个人去,咱们丁酉司选的是你。要不要去,不想去的话别勉强,任务不好过。”
“我去。”孙守成毫不犹豫的颔首道。
纪成欲言又止,最后轻轻点头。
汪镇这时候却踏出一步说道,“头儿,这样吧,我去吧。守成毕竟经验少,这么重要的任务还是我去。”
“你还要统筹丁酉司执行别的任务。”纪成直接摇头。
“我去吧,头儿。”一直保持沉默的郭毅也突然站出来如此说道。
与此同时,巫万财和阎升两人几乎也同时站了出来,以自己是老人经验丰富的名义说要替孙守成去。
孙守成却直接大声道,“你们干嘛啊,孙哥我自己去!也是时候该我大展雄风了。”
汪镇出声,“可是...”
“汪头,我去,就这么定了。”孙守成直接笑着且坚定的说着。
见孙守成如此,其他人也都沉默下来、而纪成更加沉默,他轻轻的拍了怕孙守成的肩膀,然后当先走出屋子。
孙守成直接一把撂下手中的扇子,然后对那三位新人说道,“看到没,孙哥我没骗你们吧?
孙哥再次告诉你们,别看孙哥天天煮茶,关键时刻是能扛大事的。”
说完,孙守成就直接追着纪成的背影屁颠屁颠的跑出去。
三位新人面面相觑,他们不懂司长他们为什么要纷纷想顶替孙守成去执行任务。
看着司长他们,明显能感觉到现在的氛围比起刚才来讲微妙沉重了很多,他们便愈发小心翼翼的不敢说话。
其实啊,汪镇他们都是寺里的老人呢,又跟着纪成做了这么久。对纪成的为人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纪成说很艰巨,很难。那就是真的代表着生死风险很高。
他们每个人都懂,所以便都想顶替孙守成。
哪怕是看起来像老狐狸一样的汪镇,哪怕是贪财好色的老油条阎升和巫万财,哪怕是沉默寡言的检灵师郭毅。
在这一刻,他们只有一个朴素的念头,那就是替天性乐观,嘴碎,爱吹牛逼的孙守成去执行这个任务。
但是孙守成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孙哥绝非浪得虚名,他的智慧可是一直在无声处的。除了修行天赋差了一些。
汪镇四人默默的注视着孙守成和纪成离去的方向,方才喧闹的丁酉司小窝此刻却安静的可怕。
只有茶炉还在噗噗噗的响着,而煮茶人却已离去。
阁楼外,孙守成跟在纪成左侧走着。
后者出声问道,“什么时候入的八品。”
“就在前些天。”说着孙守成有些惭愧起来,“再有几年就要蹉跎到三十岁了,才八品修为,确实丢丁酉司的面子。”
“以你的天赋这个年纪入八品相当不错了,说明你并未在修行这件事上有任何懈怠。以后入丹海境也不是没有可能。”纪成回了一句。
罕见得到纪成夸奖的孙守成此时心潮又难免再涌上激动。
“其实你也能猜到这次任务的困难程度,”纪成说了前半句,后半句堵在喉咙里。
孙守成却是笑道,“我知道头儿,没事的,人人都能做得,我孙守成也能做得。”
纪成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默然下来,然后轻轻的拍了怕孙守成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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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里中央广场处,周围的火炬让这广场如白昼一样。
名单上的执事已经都到了,他们整齐划一的集合在这,视线望着前方褚峥身上。
褚峥站在高台之上,望着底下这百名黑压压的大理寺的一线人员。
此时的褚峥眼神虽然平静,但是眼底深处却波涛汹涌,今晚对大理寺来讲或许将会是这数百年来最惨烈的时候。
而这种又不得不让大理寺的人来承担。
大理寺永远是大齐的嵴梁骨,屹立不倒的精神领袖。
褚峥的视线在下方逡巡了足足好几圈之后,这才指着天上的猩红之色说道,“外面的情况想必你们也看到了。
现在是太安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底下所有人的视线都抬头望着天空,他们的脸色始终保持沉默和平静。褚峥的这句话落在他们的耳中就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褚峥这时候转头让公孙嫣他们六位部长先下去,现在的太安城极度的动荡不安,大理寺其他所有人需要全部散开到整个城里是维持秩序。
这六位部长神色暗然的离开之后,台上便只剩下那四位主动请缨的老部长以及褚峥和柯镇邦两人。
褚峥向前一步,直接跳下高台,看着眼前的一百位执事,他温和的笑了笑,然后直接席地而坐,并对众人说道。
“大家坐下说吧。”
这些平均年龄甚至还不足三十岁的年轻人便纷纷的坐了下来。修为多数八品,少数七品,以及七八个六品修士。
金字塔状的分布,对应这座大杀阵的每个阵脚。而这些人的名单全是最后褚峥一个一个的写上去的。
席地而坐的老人家望着这些年轻人,他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指着天上的猩红色天幕问道。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