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死不瞑目
爱情是什么东西呢,能抹平怨恨吗?
当爱情的甜蜜麻痹了心神,即使是最冷酷的神明也会露出动人的笑容。
……
封敛下意识转身,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就抱住了他的双腿。
他僵硬的低头,与一双漆黑无神的眼睛对上视线。
“小林老师,想要离开吗?”说着俊雄疑惑地歪了歪头。
“不可以哦,妈妈等你好久了,如果老师离开的话,俊雄会被责备的。”
“呐,老师,如果老师的腿断掉,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了?”
封敛的眼睛里倒印着佐伯俊雄稚嫩的面孔。
男孩那天真的话语像是不着调的玩笑。
但是随着对方抱住封敛双腿的胳膊不断用力收紧,封敛渐渐面露痛苦之色。
那非人的怪力根本不是一个6岁男孩可以有的。
他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呼。
然后佐伯俊雄就像是突然听见什么可怕的声音一样,猛地松开手,咚咚咚的跑向走廊深处,然后消失在封敛眼前。
好不容易解脱了的封敛一个失力跌坐在地板上,他皱着眉轻捏了双腿,简单的检查一下情况,左小腿没什么大碍,但是右边小腿应该是骨裂了。
他踉跄的站起来,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被痛的脸色一白。
这时二楼又传来重物爬行的声响,那东西好像爬到他的头顶位置就停了下来。
想到这里封敛脸色难看的拖着右腿朝玄关走去,他不准备换鞋,现在马上必须赶快离开这栋房子!
大门近在眼前,封敛伸手扭动把手,而大门却纹丝不动,在这时天花板上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声音,那是好像录音机卡带了一样的咔咔声。
喀喀喀喀喀喀——
那诡异的声音让封敛后颈发麻,他捂住耳朵,狼狈又惊慌地撞击着木门。
封敛喘息着、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快点快点,该死!
明明是不成调的奇怪声音,可是渐渐的、听在封敛的耳朵了,却好像成了模模糊糊语调不清的词汇。
喀喀喀喀、、小喀、小林、、、不要走喀喀喀——
那是一个女人哀弱的央求声。
几乎是在听清楚对方声音的瞬间,封敛停下了撞击着大门的行为。
彷佛晴天霹雳一般,他呆呆地站立着,全部心神都慢慢转移到了天花板传来的声音上。
是谁在呼喊小林这个名字?
封敛喃喃自语着,然后记忆犹如被拧紧的水阀,开始滴嗒滴嗒地漏水。
一滴、两滴……
……伽椰子。
他迟缓地眨着眼睛,瞳孔失焦。
是伽椰子,伽椰子在呼喊自己。
伽椰子是谁?
他又问出这样的问题。
头部再次传来巨痛,富士山巅的积雪开始坍塌,记忆如雪花般澎湃沉重地咆哮而来。
只不过、这一次,被珍藏起来的记忆中、绿川真奈美的脸融化了。
他看清了紫藤花架下的等待着他的少女,那纤细窈窕的背影。
他缓缓转过身去,将视线缓缓定格在二楼。
——明天上午我有些事,伽椰子可以自己先去足利花卉公园的紫藤花架下等我吗?
——等我忙完,一定会很快去找伽椰子的!
他步履匆匆,顺着楼梯冲上了二楼。
[检查到病毒,开始查杀。]
二楼地过道上丢满了垃圾,书本枕头玩具……乱七八糟地东西随地摆放着,显然房子的主人没想过小林俊介会上二楼来,然后撞破这个家脏乱不堪的真相,
似乎是他莽撞的举动惊到了伽椰子,对方突然变的安静起来。
绕过满地的杂物和垃圾,他站在最里间的门前。
他看清了在白色别墅前,扑倒他怀中哭泣的少女,那颤抖的肩膀。
房间靠窗的位置拉着灰褐色的窗帘,下面紧靠着一个大型双人床,床的左侧是一个壁橱上面粘满了黄色胶带,一些苍蝇围在壁橱附近打转。
地板同样散落着很多东西,被撕毁的画、男女的衣服、伴随着随处可见的喷溅状的点状痕迹,床角随意摆放的麻绳和刀子,腐臭难闻的味道弥漫在这个房间里。
这个房间就像是某种凶杀现场,不,这里就是一个凶杀现场。
——伽椰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要及时和我讲哦。
他看清了昏暗的电影院里,少女附身亲吻过来,那双羞涩的眼睛。
[杀毒程序执行失败,重启程序……1]
咖啡色的剪贴本被摆在房间正中央的位置,似乎是等待着什么人来翻阅。
封敛拿起了那个本子。
粘腻的触感传递到指尖,他看见了指腹上面印着的暗红色的色晕。
顺势翻过本子,封敛就看见,后面本应该是咖啡色的外皮,被某种深色的液体浸泡成了褐色。
他摩挲了指尖那斑驳的褐色圈晕,微弱却无法忽视的腥味萦绕在鼻翼。
那本咖啡色的剪贴本,说是本子,其实和书一样很厚实,他小心翼翼地翻开封面,从扉页到记录截然而止的那一页,上面满满的记录了另一个人的事情。
小林每天早上都是8点来学校,小林喜欢下午两点去图书馆,小林喜欢白色,喜欢听唱片,小林喜欢吃肉,喜欢喝咖啡,喜欢看书,喜欢下雨天喝热可可,小林的后背好宽广,小林今天又被绿川真奈美搭讪了,小林喜欢健身,小林不喜欢吃生鱼片喜欢中国料理,小林笑起来好帅气、小林小林……小林……全部都是小林。
接下来的记录变得断断续续。
小黑死了,爸爸妈妈也死了……小林和我表白了、好幸福……
重新恢复记录,是两个人重逢之后。
本子里仔仔细细地记录着两个人相处的事情,其中有些连封敛都记不清了。
他看着看着、
伽椰子笔下的文字就与他的记忆重合。
绿川真奈美的印象彻底被抹除。
春夜富士山的小舟上、福美馆燥热的和室里、素色的和服肩头绽放着青色的玉兰花,少女酡红的面容,含情的眉眼、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杀毒程序执行失败,重启程序……2]
泛黄的纸页湿了一点,接着水点越来越多,把好几页纸都晕湿。
封敛仔细又认真地翻看着、
然后,在记录的最后一页,是一行歪歪曲曲的话。
——小林没有来、小林没有来、小林不会来了、小林有了别人……好痛苦、我的存在还有意义吗?
伽椰子的记录戛然而止。
大脑一阵阵地抽痛,他也不知道此刻是灵魂更痛苦些,还是心脏更痛苦。
他反复的翻阅着那个本子,珍惜的捋平每页不小心折起来的页脚,自责、痛苦和悔恨充斥着他的内心。
他想见伽椰子。
眼泪顺着脸颊滴落,他用力地擦了把脸,额角的抽痛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杀毒程序执行失败,重启程序……3]
一波波强烈的痛感如海浪般,袭击着他的大脑,他努力让自己站稳,眼前却阵阵发黑。
“伽椰子、”
他这样喊着。
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悔恨灼烧着他的心脏,他痛苦地扶着膝盖,让自己勉强地站在原地。
“伽椰子、你在吗?”
他把咖啡色的本子珍重地放入怀中。
从进入房间开始,被窥视的冰冷感就如影随形。
伽椰子一定在这里。
她只是躲起来了。
封敛盲目又乐观地想着,完全无视了房间里,沉重又不祥的氛围。
有什么东西蛰伏在阴影中。
“……伽椰子、现在没事了,出来吧、”
[杀毒程序执行失败,重启程序……4]
连说话都变得艰难,空气像是海绵塞在封敛的喉咙与口腔中,他额头渗满了冷汗,连手臂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伽椰子,我是小林俊介,我回来了,我想起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想见你,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杀毒程序执行失败,重启程序……5555555——发现bug,执行宿体销毁程序……]
电子音开始断断续续,出现故障。
小林想见我,小林需要我。
她趴在天花板的阁楼上,充血的眼睛紧贴着一道缝隙上。
她贪婪地窥视着房间里的小林俊介,屋子里的光透过屋顶的缝隙印在伽椰子的脸上,她苍白的、血迹斑斑的脸上裂开了瘆人的笑容。
[宿体销毁程序执行中……]
封敛的心脏开始停止跳动,他一个失力跪倒在榻榻米上。
意识开始模糊,瞳孔开始涣散。
[遭遇不明能量阻碍、程序执行失败……宿体销毁程序重启……1]
电子音变得卡顿。
呲啦、呲啦、
天花板上传来了垃圾袋的拖拽声,黏答答的水声,逐渐朝着某个方向靠近。
[遭遇**阻碍、程*失败……销毁重启……2]
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进了壁橱。
伴随着这样的声响出现,电子音彻底扭曲消失了。
[销毁程程程程程程——*败——]
……
心脏重新开始跳动,封敛缓慢地喘息着,脑部的痛感也逐渐消散。
良久,他动作迟缓地坐起身来,模糊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他凝视着身侧的壁橱,艰难地撑起身体走了过去。
老旧的蓝白色柜橱十分普通,是十几年前家家户户都会安装的普通样式。
壁橱上飞溅了些黄褐色的点状污渍,封敛看不清那是什么,他的眼里只有那些贴得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用来封印橱柜的黄色胶带。
伽椰子在那里面。
这是毫无由来的想法,但是就是旅人在沙漠看见了绿洲一样,他迫切地扑了过去,琥珀色的眼睛亮了起来。
八年。
车祸之后,他已经有八年没有和伽椰子见过面了。
仍然有些眩晕的他,深吸一口气扶着住了壁橱。
现在想起来就好,还有机会,他还有机会去弥补。
他颤抖着手,将那黄色的胶带撕得七零八落。
他迫不及待拉开壁橱的推拉门,然后…
他心心念念的爱人滑了出来。
半截身子垂在半空中,黑色的、凝满了血块的头发凌乱的坠着。
她仰面朝上,死不瞑目。
……
最初的最初、
他记忆开始时候。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交到第一个朋友。
——你叫什么名字?
——伽椰子,川又伽椰子。
——我的名字是伽椰子……
初遇的时候,他双目失明坐在轮椅上,现在不也一样吗?
他虽然睁着眼睛,却认错了人。
绿川真奈美、
绿川真奈美、
他怎么能把绿川真奈美当成了伽椰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