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阳、蔡志刚和赵兰三个人,已经沿着一条羊肠小道走了一个多小时。张继阳不时拿出地质图,打着罗盘,跟眼前的地形对着。但是,地质图上标的地层,却始终没有找到露头。
从贵阳出来已经第三天了,运气一直不太好。他们租的是一辆地质队上的旧切诺基,车况不稳定,几次打不着火,都是张继阳和蔡志刚在后面合力推着才发动起来的。好在司机老程师傅脾气不急,每次一停下来,张继阳他们下车在山坡上找露头,他就打开机器盖子鼓捣,却也总找不到问题原因,只能抱怨车太旧了,低声喃喃地用贵州话唠叨他们队领导还不给换车。
三天跑了四条山沟,还是没找到像样一点的露头。南方的山上植被茂密,大部分地方风化层很厚,偶尔远远地见到一块岩石裸露在草丛中,走半天山路近处一看,已经风化的跟泥巴差不多了,别说找化石了,岩性都几乎看不出来,全要靠地质图上的标记凭经验来猜,野外记录本上没写出两行字。蔡志刚的心情越来越差,好几次抡起地质锤,对着拦在路上的小树棵子一阵乱砸发泄怒气。qupi.org 龙虾小说网
张继阳跑南方经验多一些,知道这都是常遇到的情况,不断安慰大家说:“志刚、赵兰,别着急。在这种地方跑野外,都这样。慢慢找,总会找到的。再说了,没赶上下雨天,已经算运气不错了。有一次啊,我和师兄在江西出野外,连下一个多星期雨,闷在地质队招待所,人都快发霉了,啥样品都没采到,等不及就空手上火车回江城了,那次才真是运气差呢。咱们先爬过那边山坡上去看看,视野好一点,也许有新发现。”
蔡志刚一肚子牢骚,苦着脸连声哀叹:“唉!这烂地儿,露头这么差,也不知道申请这个项目之前,有没有人先来瞧一下。我倒是不在乎哈,万一完不成任务,自然人顶着,就当公费户外野遊一趟。可人家赵兰是要写博士论文的,总得有点像样的材料吧!”
赵兰一边用条绣花手帕擦去脸上的汗水,一边细声细气地说:“我们还是再慢慢找找嘛!人家地质队填的图,应该是有道理的。你们看这地质图上,地层的褶皱都画得那么清楚,他们一定得有根据吧。”
蔡志刚抖了抖手里的地质图,指着前面的山坡说:“我就说这地质图,弄不好就是照这山上的植被分布填出来的。你瞧那边,草的长短是不是不一样?你再往远处瞧,地上又开始长矮树了,很有规律吧?那肯定都是不同岩性的地层控制的。没准儿地质队当初填图的时候,站在这里一瞭望,就整出一大片图来。”
张继阳笑着说:“你说的确实有点道理,但也没那么夸张。岩性不一样,风化出来的土质就不一样,可能适合不同的植物生长,是有参考价值,我看文献时还读到过有根据地面上生长植物种类寻找地下矿床的技术。人家地质队填图有严格的工作规范,估计当时应该是挖开了探槽观察过。可惜这片地方雨水多,几年就冲平长草了,要不然,找到原来挖的探槽,也许就能见到比较新鲜的岩石露头了。要么就是能发现个老乡炸开的采石场,至少可以控制几个点。”
三人一边说边沿着曲折的小路爬上坡顶。钻出一片树丛,山坡另一面的景像,猛然在眼前显现出来——沿着对面的山脊上,一排排吊脚楼聚成了一片不小的村寨,黑色的屋顶像层层鱼鳞,从半山腰排列下来。四周山坡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山间盆地,中间是个池塘。寨子周边,环绕着的是弯弯曲曲的梯田,梯田中的水倒影着天光,从山脚一直延伸向远方的山顶,仿佛与天空连成了一体。时过正午,寨子里不知谁家腾起炊烟,在空中冉冉升起,仿佛能嗅到燃烧木柴的烟味和挂在灶上腊肠熏肉的香味,依稀还能听到几声汪汪狗叫。
看到这美丽的田园风光,蔡志刚早忘了找不到露头的烦恼和焦躁,举起相机一通猛拍,一边不住嘴赞叹说,这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村寨和梯田,比有名的广西龙脊梯田旅游区可强多了。又拉着赵兰说,美景当前,一定要照相留念。赵兰也很开心,放下背包,理了理衣服头发,手提地质锤,摆好姿势,让蔡志刚照了几张。张继阳在一旁笑着说,这么美的照片,将来论文答辩的时候放出来,肯定会让评委心旷神怡,必须通过。赵兰听到,兴奋得脸颊都泛起了红晕。
每个人都单独照了相,又互相合了影。蔡志刚拍拍自己的肚子,说道:“午饭时间到,饿死了。光闻着这村里做饭香味,硬是要把肚子里馋虫都勾出来,胃早就抗议了。咱们就在这里开饭吧!”
张继阳一边揶揄他太能吃,自从江城出来就处于饥饿状态,一边找了块平整点的地方,拿出一张塑料布铺上。各自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饭盒,里面装的是昨天晚上在县城里一家小饭馆里打包的饭菜。三人席地而坐,虽然隔夜的饭菜早就凉了,但跑了一上午,体力消耗挺大,还是吃得特别香,几乎比在所里饭量增加了一倍。从越野车上下来时,他们每人背着瓶装矿泉水,赵兰却从野外背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保温杯,边吃饭边喝起早晨泡的热茶。
这几天野外跑下来,张继阳和赵兰很快熟悉起来,发现她的野外工作能力确实不错,原来对赵兰的一些印象也完全转变了。特别舒心的是,她比张继阳大了几岁,经常摆出一副大姐的姿态,像准备第二天午饭、安排宾馆住宿这样的琐事,总是主动抢着做,张继阳他们都不用操持。有一次聊起所里的日常,她还特意解释说,有时在办公室那种穿戴打扮,主要是因为下班后她先生常有些商务应酬需要带她参加,回家换妆来不及,穿太随便在那个圈子里又显得突兀,只能预先准备着,倒也不是喜欢显摆。
三人正边吃边聊,就见一个老乡,五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蓝布衣服,头上戴着顶皱巴巴的解放帽,赤脚穿一双解放胶鞋,弓腰背着个大竹篓路过,看到张继阳他们的打扮,停下脚,咧着嘴憨笑着用贵州方言大声问他们,是不是地质队来找金矿的。
蔡志刚和赵兰都听不明白老乡问的什么,只有张继阳听懂个大概,抬起头比划着跟老乡说:“我们从外地来,不是找金矿的,是研究石头的。你们这附近,哪里可以看到很多石头?”
老乡黝黑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指着远处说,“那边山上找到金矿,寨子里人发了财哩……你们要看石头,我们本地都没有……哎,对喽,后山那里,正往寨子修马路,炸出很多石头,你们去看看嘛。”
张继阳听到“修路”,眼里一亮,扔下手里的饭盒,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回头跟蔡志刚说了句“他说有地方在修路”,连忙就请老乡指一指在哪里修。
老乡挥舞着满是老茧的手向远处比划着说:“喏,就顺这条路,到我们寨子,下坡,绕到山那边就是了!明年大马路修好了,我们寨子就直通到县城喽。”
张继阳和蔡志刚对看了一眼,两个人脸上都不由露出了狂喜的表情。摊开地质图,按老乡指的位置一对,基本可以判断,他说的那条路,应该是从省道延伸到寨子的村村通支路,中间一段正好通过他们要看的地层,也就是说,修路的工地,很可能给他们挖出了一条完整的新剖面!
老乡好奇地探头看着地质图,听他们开心地讨论,似乎也看懂了,连连点头说对头对头。三个人顾不上休息,收拾起东西背好,谢过老乡,赵兰还把自己背的一瓶矿泉水送给了他。老乡热情地带他们沿着小路穿过寨子,又在村口指明了路。翻过一道山梁,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看到了正在施工的繁忙工地。
只见筑路队沿着半山腰,劈开山体,在漫山遍野的绿色植被中,硬是剖出了一条裸露着岩石的公路路基。路基两边,插着一排红绿旗帜,几台挖掘机和破岩机正在忙碌着,发出巨大的机器轰鸣声。沿着路基旁的山坡,露出了一套地层,以差不多75度的倾角整齐地排列着,新鲜的岩石呈现出灰色、黄色、褐色、黑色,颜色深深浅浅,像极了一摞厚薄不等的书,斜躺着,排在宽大的书架上。
站在对面山坡上,蔡志刚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指着剖面大笑出声。张继阳对着地质图上的等高线,勾勒出这条剖面的大致位置,完全确认这些就是他们要做工作的那套地层,看起来层序非常完整,而且出露的地层时代范围,估计要比他们计划看到的还要久远得多。他回头跟赵兰说,这下她做博士论文的材料基本算有了,而且恐怕是以前从没有人做过的新材料,却看到赵兰高兴得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