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毫不迟疑,领命而去,临走前甚至都没有跟任何人有过眼神交流。实际上就算他想交流,也没人会回应他。黄锦端着那两块玉佩,就像端着自己的脑袋一样,兢兢业业,大气都不肯出。严嵩当完神探后,也低调的退到一边,表情里满是惶恐、迷惑和痛惜,把一个长辈对晚辈之间发生了不好之事的神态表达的淋漓尽致。萧风则是一脸关心的看着嘉靖,似乎对这事本身并不太关心,而是更加关心嘉靖的状态。还主动走过去,替无暇多顾的黄锦,给香炉里加了块龙涎香,同时轻声念叨着什么。那声音很轻,轻到只有离得最近的嘉靖勉强能听见:“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嘉靖微闭的眼睛轻轻睁了睁,嘴里不由自主的重复了一遍。这两句话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越咀嚼越有味道,他眼睛里竟然带了一层水气。猛然见看到萧风那一脸的关心,他心里一动:别人都在盘算着这件大事的影响,他却在关心我心里的感受,想来师弟是怕我道心不稳吧。可师弟那两句诗说的何其透彻我一心修道,龙不见龙,平时连儿子们的面都不见,人们就觉得我真的毫无父子之情。我也以为自己道心稳固,不被俗世所累。可真到了这种时候,我却没法完全冷静下来。不管我喜欢谁多一点,毕竟两个都是我的儿子啊!嘉靖恐怕不知道,这两句诗的作者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即便被人们视为铁石心肠的代表,她的种种迹象表明,她仍然尽了最大的努力想要儿子理解自己。嘉靖的铁石心肠比她还要低一个段位,所以以她的心境写出的这句话,嘉靖自然是没有抵抗力的。嘉靖本打算裕王一到,就狂风暴雨的解决问题。如果真是那样,只怕即使裕王有辩解的机会,嘉靖也未必能听进去。但此时嘉靖被萧风的一句诗弄得心头一软,自然态度上也就有了些变化。看着裕王还一副不知所以的懵懂样子,嘉靖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陆炳是不会告诉裕王任何消息的,这一点他绝对信得过。所以如果此事确实是裕王所为,那演技确实够好的。眼睛顺着裕王的腰间往下看,腰下赫然垂着一块玉佩,嘉靖心里一松,声音也带出了三分喜悦:“你的玉佩还在啊,拿来给朕看看。”裕王猛然抬头,诧异的看了嘉靖一眼,又看看站在一旁的景王,声音有些颤抖:“儿臣有罪,儿臣数日前丢失了玉佩,正在抓紧派人找寻。想不到父皇……”嘉靖心里一凉,语气中带着一种艰涩:“想不到我就知道了,是吗怎么丢的何时丢的说!”裕王此时确实有些慌了,他被带来时并不知道是什么事,陆炳也没告诉他,只是让他不管到宫里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冷静!这句提醒此时起了些作用,裕王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先不去想这里有什么陷阱。对事情了解不深时,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实话实说。“儿臣糊涂,确实不知道丢失的具体时间,但发现丢失是在三日前。七日之前儿臣还曾擦拭过,因此最多就是那四天之内丢失的。至于怎么丢的,儿臣确实不知。”嘉靖忍着怒气道:“荒唐!你随身携带的玉佩不见了,你都没有发现夜间就寝时那些伺候你更衣的人都是死人他们也发现不了”此时听起来确实很扯淡,因为玉佩是在腰间通过丝绦彩线打成的络子系上的。玉佩是有重量的,腰间挂着的玉佩不见了,按道理是能感觉到的。就算裕王粗心,但晚上伺候他更衣的仆人也该发现少了东西。连萧风都对裕王这番说辞有些皱眉了。“儿臣知道此事匪夷所思。那系玉佩的络子并未被割断,儿臣发现时,络子上面还有一个形状相同的玉佩,玉质也很好,上面也有‘裕’字,只是没有那天生而成的‘王’字黄纹。所以儿臣和奴仆们才粗心一直没发现。”裕王说着,将腰间的玉佩摘下来,黄锦上前用托盘接过,托着往回走,嘉靖站起身,一把抓过那块玉佩。果然如裕王所说,大小、形状都一样,玉质也很好,只是没有黄纹,那就是一块普通的美玉罢了,不足为奇。玉上的“裕”字也刻的很好,这样的玉佩,如果没有特别的怀疑,只在夜间昏暗的灯光下,确实是不可能看出问题的。而大白天的时候,裕王固然不会没事总看自己的玉佩,其他人也不敢要求看。谁敢说:“唉,裕王,过来,让我看看你腰上挂的玉佩,听说是你爹送给你的,让我开开眼!”就是疯子也干不出这事来。可如果真是被偷了,那这个贼也太扯了。偷走玉佩就偷走了,干嘛还要搭上一块美玉来替换呢这事听起来就不太可信。嘉靖坐回椅子上,疲惫的挥挥手,黄锦把托盘又托到裕王面前。裕王看着盘里的三块玉佩,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看明白那块破损的,和完整的景王玉佩后,猛然明白了什么。他脸色煞白,跪在地上大呼:“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冤枉!”嘉靖脸色也有些发白,语气却越发平淡:“你的玉佩丢了,腰间换了个假货。景王的玉佩遗失了,不过一个月的事,消息还未传出宫中,此刻却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出现在一具女尸的手中!偏偏这玉佩薄了一层!”裕王脸白如纸,他当然知道嘉靖是什么意思,关键是他也觉得此事确实是让人难以辩解。巧合吗这巧合该有多巧,巧到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所有人都在沉默,品味着这其中的奥妙。萧风忽然开口道:“那个女尸到底是谁这毕竟是起命案啊,难道不是应该先弄清楚死者的身份吗”没人说话,陆炳心里暗暗摇头:“毕竟是太年轻了,牵涉到皇子之间互相陷害的事,命案本身已经毫无意义了。皇子杀死一个女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受太重的惩罚,但却会败坏名誉,在未来的大位之争中落於下风。”但这话同样也属于可做不可说的那一种,即使是嘉靖也不能明确的说:“朕的儿子杀人无罪。”所以嘉靖看向萧风:“你有什么主意”萧风道:“玉佩一案,属于此次命案的案中案。若是命案破了,则案中案没准同时也就破了。女子是谁,因何而死,何人发现,这些问题中,唯独女子的身份没有弄清。以微臣之见,应该弄清此事,这条路也许比困在玉佩这个谜团中能更快。”嘉靖此时有种逃避的心理。虽然他已经几乎确定裕王有问题,但萧风的提议既堂堂正正,又能让他暂时不用直接处理儿子的事,对他也是一种暂时的解脱。所以嘉靖点头同意:“依萧爱卿之见,此案交给谁来审理呢”..7..(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