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威武将军

这是为数不多的几家还开着门的酒楼,老板显然神通广大,尽管豪格杀得血流成河,但这里高朋满座,衣着华贵的客人络绎不绝,推杯换盏,高声谈笑,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一门之隔,俨然是两个世界,财富是个好东西,似乎能屏蔽战争带来的伤害。座上不乏有留着辫子的清军军官,他们已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骄狂之气溢于言表。二楼的雅座上,伍鹏程坐在靠窗户的位置,打扮得如富贵公子一般,他端着一杯酒,看着远去的豪格,目光锐利。对面坐着一个紫色脸庞的中年人,时不时张望四周,低声埋怨,“清兵四处抓人,干什么还来这里?”他话是这么说,手上筷子不停,似乎好几天没吃过饭。“放心,豪格绝对想不到咱们就躲在他眼皮底下!”“布告上有咱们的画像!”“那画给你爹娘看,也认不出来。”伍鹏程没有回头,浅浅喝了一口酒,看着远处的尸体暗自盘算。他被金无恨哄去山西大同找宝藏,走到半路,方才醒悟有诈,再回到住处,金无恨与谢婉仪早就人去无踪。他恼怒不已,但人海茫茫,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他也去了潼关的家,师父师娘坟前有拜祭过的痕迹,猜测谢婉仪已来过,只是见不到人影。他等了几天无果,原本打算去西安安顿下来,但大顺文武百官怎会把一个小小的威武将军放在眼里,就算是他的上级--制将军刘芳亮也只是边缘人物。他只好将错就错去大同,果真一无所获,好在刘芳亮驻扎在太原,他回了营,刘芳亮对他的失踪大为光火,狠狠骂了他一顿,好在没削去军职,只是罚了一年俸禄。其时山东各地百姓隐隐然有叛乱归明的迹象,刘芳亮令他率两千人协助镇压,希望他将功折罪。他兴冲冲率军出征,还琢磨着顺便去趟青州,给郑逸等人一点颜色瞧瞧,哪知晚了一步,德州被唐通拿下,归明乃人心所向,部队一投入战场便被击溃。他带着几十名亲信逃到济南,高杰又来了,他只好化整为零,暂时躲避。济南陷落后,众人眼见鞑子残杀百姓,比起明军更加可恨,便趁着豪格征兵的机会假装投军,这事他们轻车熟路,每次打不赢明军就诈降,再趁明军不备重新叛乱。他们瞅准机会烧了粮仓,一场血战后死伤惨重,趁乱分头逃了出去,彼此已失去联系。清军贴出了悬赏通告,全城搜捕,还杀了不少人,伍鹏程和这名同伴躲了起来,见风头已经过去,便偷了些金银出来透透气。“咱们先回太原,再做打算!”伍鹏程盘算好利害关系,正是多事之秋,最近运气也很差,搞不好就把小命丢了,还是跟着刘芳亮吧!“弟兄的血就白流了吗?”紫面人霍然站立,怒喝一声,又连忙压低声音,手上还拿着鸡腿,看上去有点滑稽。“你也看到了,豪格有多少护卫?”紫面人把鸡腿一摔,坐在那里生闷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闯王一定会打败鞑子,到时就是豪格的死期。”伍鹏程耐心做着思想工作,暗自后悔,当时就该一个人跑路的!紫面人勉强同意,又埋头大吃起来,好像是最后一顿饭。吃饱喝足后,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出门时正好碰见一队清军,伍鹏程觉得为首之人很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那人却一把抓住他,哈哈大笑,“发财了!”伍鹏程喝道:“你干什么?”一名士兵拿出通缉令,对比看了几眼,一脸疑惑。那人胸有成竹,“这位就是大顺威武将军伍鹏程!粮仓也是他烧的!”伍鹏程霍然一惊,原来那人便是青州守备李士元,当时在郑逸的寿宴上打过照面,没想到他竟然投靠了鞑子。他不动声色,“你怕是认错了人!”“若要人不知……”伍鹏程一拳将他打得踉踉跄跄,随手抽出一名清军的腰刀,顺势砍翻两人,紫面人也和清军杀成一团。“杀人了!”“有刺客!”……有人在尖叫,酒楼瞬间大乱,一众食客喷涌而出,军官们气势汹汹,上前助阵。两人夺门而逃,眼见追兵越来越多,伍鹏程道:“分头走!”伍鹏程选了左边,他扔下腰刀,打算混入人群,刚跑得几步,前面涌来一堆清兵。后面有人大叫,“抓住他!”伍鹏程苦笑,他那身衣服实在太过显眼,上面还沾满血迹,他飞速打量四周,全是高墙,无路可走了。他大喝一声,飞起一脚踢倒迎面扑来的清军,如困兽一般厮打在一起。拳脚、棍棒、刀剑如雨点般落下,伍鹏程被打得遍体鳞伤,已无抵抗之力,他倒在地上,本能地缩成一团,抱紧脑袋,如同濒死的鱼一般急促地喘气,但始终不喊一声。渐渐地,伤口似乎没那么痛了,他的思绪越飘越远,谢婉仪拿着一束花,笑得天真灿烂,“师兄,好看吗?”“混蛋!”李士元右脸肿得像个猪头,骂骂咧咧踢了他两脚,又嫌不解气,指挥士兵将他拉了起来,给了他几拳,直至累得气喘吁吁,“你来青州做什么?”伍鹏程被拉回现实,自知必死无疑,反而冷静下来。“当然是杀鞑子!”他一脸嘲讽,彷佛在回答一加一等于几?李士元颇感愤怒,“你的同伙呢?”伍鹏程置若罔闻,上前仔细打量他,李士元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这根金钱鼠尾辫和你很配,因为你就是只老鼠,”他笑了笑,“对了,是阴沟里那种!”李士元气得脸色发青,一巴掌重重打在他脸上。伍鹏程站稳身体,“好吧!小爷告诉你,他在……在你妈的裤裆里!”他放声长笑,笑得肆无忌惮,如同在说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极度的愤怒让李士元不知所措,他觉得所有人如看小丑一般看着自己,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拔出钢刀。伍鹏程闭上眼睛,他很后悔,没有轰轰烈烈死在战场上,却死在卑鄙小人刀下。刀锋破空之声已近耳边,他心中默念,“再见了,师妹!”“住手!”豪格率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一名武士掷出长矛,震飞了钢刀。李士元顾不上被震得隐隐作疼的手腕,跪地道:“参见王爷!”他向豪格禀明缘由,豪格打量伍鹏程一番,“你在刘芳亮麾下?“是又如何?”“带回去!”士兵们将伍鹏程押入天牢,熟练地将他结结实实绑在木架上。囚室里摆满各色各样的刑具,一盆炭火烧得通红,随处可见的铁链黑黝黝的,隐约透着一股腥味,不知沾满多少鲜血。豪格和颜悦色,“杀掉刘芳亮,本王除了放你一条生路,还会给你荣华富贵!”“做你妈的春秋大梦!”伍鹏程一口鲜血吐在他脸上。“是条汉子!”豪格哈哈大笑,“好好招呼伍将军!”未知的恐惧让伍鹏程绷紧了身体,他本想激怒豪格死个痛快,可惜失败了。“这是开胃菜!”一名彪形大汉手执拇指粗的鞭子,狞笑一声,蘸了些水,狠狠抽了过去。伍鹏程疼得差点叫出声,他忍着各种各样的刑具,四个时辰之后已不成人形了。“想得怎么样?”豪格酒足饭饱,看上去心情不错,踱了进来,李士元亦步亦趋。伍鹏程不想说话,也说不出话。“给他换点别的!”两名狱卒在他头上紧紧套了根皮绳,大喝一声,一左一右用力拉扯,伍鹏程顿时头疼欲裂,眼冒金星。连拉三次后,他满脸通红,眼睛凸起,嘶心裂肺的喊声中夹杂着两个字,“愿意!””何必呢?”豪格一脸惋惜,扔给他笔和纸,“太原驻军的情形,不要想欺骗本王!”伍鹏程知道这就是投名状了,以后就算逃到天涯海角,豪格也能要挟他。这和集体诈降不一样,而且别人事后可以不认账,可是他那么骄傲,怎能接受自己成为叛徒这个现实,师妹更不会嫁给一个贪生怕死之徒,可他真的不怕死,但那种痛苦绝非人类可以忍受。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他懒得再纠缠下去,疼痛也让他无法思考,编假情报不是那么容易的。他用颤抖的双手画好地图,在末尾处就着鲜血按下手印,写到最后一笔时,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洇湿了名字,形成一小团墨迹。他伸手想抹掉,又停住了,这团墨迹如同人生的污点,无论如何抹不掉了,这一刻他心如死灰。豪格看着供状,与其他渠道得到的情报比对无误后,满意地笑了,“本王还得给你留个记号,免得你不认帐。”一支烧得通红的络铁落在他后背上,皮肉滋滋作响,伍鹏程痛得大叫一声,昏死过去,多了一个焦黑的圆圈,正中是一个丑恶的“清”字。李士元恭维道:“还是王爷手段高明,原来也是个软骨头。”“在这里能扛四个时辰的,一个也没有,换了是你,哼哼!”豪格轻蔑一笑,走出牢房。李士元涨红着脸,呐呐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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