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诸位,说实话,今天这所有的话,听得多少都有点心惊肉跳的,就怎么说呢,这些人当然都是胡说八道,士农工商,等阶分明,女德女诫,向来如此,可人家真问了,真叫他们回答,他们一时间,还真有些回答不出来。
有人弱弱地出声辩驳:“你那儿子,都没生出来,那当然不能算是儿子,你这,你这……你显然是胡搅蛮缠,信口雌黄!”
“原来没生出来的,便不能算是人。”
赵夫人冷笑一声,她虽不大爱出门,与那些嚼舌根妇人走动,该知道的消息,却也不少知道,就同她说话的这个,上旬家里才刚打死了姨娘。
“刘大人家胡姨娘,上个月不小心冲撞了正怀胎的许姨娘,刘大人可不是这么说的,刘大人当时是直接乱棍打死,说害你刘家绝后呢,许姨娘怀胎都尚不足三月,是男是女都未可知,就能算是害你刘家绝后,我当时流下来的,可是个成了型的男胎!”
后宅不宁,偏宠姬妾,这事其实大家都多少有,但拿出来说,那就是丢人了,刘大人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也不好再同她多言语,只能是袖子半掩上面颊,作晦气状:“这等腌臜事如何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他其实想骂她没教养的,但杜国公在,他又不敢,只能是连声道晦气。
下头的这些话,就不是赵夫人自己想来了,她当时听的时候不觉得,自己这几天仔细一琢磨,竟也觉得颇有道理,她是也应该这么问一问。
“哪位先贤论人,都从来没说把女子排除在外,既然是人人生而等同,那想来所谓从父从夫从子,只是看我们人性本弱,替我们想法子找依托,不至幼无所养,老无所依,吃人嘴短,我们平日里低眉顺目些,也是应该。可若为父不仁,为夫不睦,为子不敬,女子又应当如何呢,赵平生他使我老无所依,难道我恨他杀他,不是应该?我才疏学浅,还请大人给个解答。还是说先贤大儒都是骗人的,女子本就不论入人之中,与猪狗同列,若果真是这样。”
赵夫人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没跪,杜国公在旁边,也没人说过她什么,但现在她扑通一声,忽然跪下了:“若果真是这样,那我也没什么话好讲,杀人偿命我认,可若再给我加什么礼义廉耻,那就别怪这个押,我不肯画。”
既然这事牵扯上了她,那她不画押,这案子就没法结束。现在已经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案子已经越来越一团浆糊,别说是想趁机动手脚了,不被牵扯其中已经算是千恩万谢烧高香,早了结才能早超生。
现在她说她不画押!
当时便有人又急了,跳出来想要同赵夫人争论,却被刑部尚书一扬手呵止。
他人其实清矍,不笑时颇有威严,只是一直圆滑气太多,硬生生给遮住了。现在在场的许多人,都看见他露出来了。
刑部尚书把手中令签往下一扔,强行给赵平生这案子做了了结:“赵平生妻杜氏,因丧夫之痛,以至于形容疯癫,胡言乱语,念其一片真情,本官可以不计较她扰乱公堂之过,但刑堂之上,也不是你撒泼打滚的地方,来人!拖下去!”
杜国公在旁边,本来听人说他女儿疯癫还不乐意,抬眼一看刑部尚书神情,再迟钝也该明白了,他没再说话,半拖半拽的,带着自己女儿离开了。
他一离开,方才刑部尚书刚涨起来的气势,便又随之萎靡了下来,他扒拉着面前案宗,似是案子进展到哪里了都还要想一想:“还有哪个案子来着,哦,对,还有殿前司的事……”
但姜寒星很清楚地看见,他目光是在林明雨、徐桓之,甚至包括自己等大多数人的身上都飞快转过后,才念出来了“殿前司”三个字。
他倒是很想就这么糊弄过去,但是他怕糊弄或许反而会更横生枝节,他没敢。
但天地良心,姜寒星准备好的戏就这么两台,已全唱完了。
尚书大人,在这事上,实是有些过于多虑了。
林明雨在旁边,作为这场上最有重量的人,竟还真由场面再热闹,始终自岿然不动,直到此时,才轻抿了一口茶,开了口。
“既赵府并不是他一个小厮能去,那殿前司,就更不能够了,”
他话音轻飘飘的,说话时脸色却明显比先前和缓许多,姜寒星一看便知,他总算是在这一派乌七八糟里,弄清楚了自己是想要做什么。
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能想做什么呢,当然只是要此事绝非沈环一人可以所为这事闹得人尽皆知。
一个个的先前都不信她。
不过也没所谓,反正她现在,事已将成。
先前明明林明雨指使的她去询问,尚书大人年纪一大全忘,姜寒星也一声不吭,如今林明雨一说话,她却一下子便跳出来了,循着他的话语,厉声质问。
“说,这事是谁指使你的!”
杨昀那边并没有谈妥,这事姜寒星与徐桓之都知道,她如今叫沈环把水往王首辅身上泼,万一之后杨昀再跳出来反水,徐桓之一头都要捞不着。因此这个时候她这样一质问,徐桓之应该是要跳出来的,或反驳,或说一些有的没的的话,总之,以徐桓之性格,他绝对不会让她就这么肆无忌惮地问下去。
但实际上,徐桓之一点动静也没有。
沈环本来就觉得这么干不太成,如今姜寒星一迟疑,他当然是立就跟着迟疑,早说好的话也跟着开始犹豫:“指使自然是无人指使,不过,不过确有人相帮……”
徐桓之抬头,笑着往姜寒星这边看。
姜寒星也回他一个眼神。这事确实是她办得不地道,她只能做无力的威胁:你别搞事情!
徐桓之眼神再回过来,从从容容:怎么会是我要搞事情。
他下巴往门口处一扬,姜寒星跟着看过去,案子已经审到中午,晌午的日头比早上的日头还要更耀眼些,更看不清来人。
但姜寒星一眼就知道那是谁。
那是杨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