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已回鞘,人已坠地。
短命鬼并不短命,他是在四十岁的时候死的,死在一个年轻人的手里。
无论是谁杀了短命鬼,名气一定大涨。
因为短命鬼曾将也是一号人物。
可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
因为他知道,以他的本领,根本无法一剑刺穿短命鬼的咽喉,甚至这一剑,也许连短命鬼的剑都抵挡不住。
短命鬼果然是来寻死的,他自从站在这里,便没想活着离开。
当一个人不知往何处去的时候,他只好死。
当一个人无欲也无求的时候,他只好死。
当一个人没有朋友的时候,他只好死。
所以短命鬼刺出的那一剑,看似凶狠,其实全无实招,都是虚招。
虚招不能伤人。正如一个花俏却不能生孩子的女人。
没人知道柳哥此刻的心情。
柳哥不开心的脸上,挂着平静,他看着地上的尸体,手里的剑,剑上的血,神志已呆。
泰山是个江湖老手,在他手上,杀了不止十个人。所以他看见柳哥那副模样,还以为柳哥害怕杀人。于是泰山笑呵呵,大步流星的走过去,拍了拍柳哥的肩,安慰道:“杀人没什么好怕的,何况死在你剑下的还是一个坏人。”
柳哥缄默了半天,说道:“我没有害怕。”
泰山道:“那你为什么不笑一下呢?”
柳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笑?”
泰山道:“因为你为民除害,杀了短命鬼。”
柳哥苦笑道:“谁说我杀了他?”
泰山道:“你,你刺了他一剑,一剑致命。”
柳哥道:“刺他的是我,可杀他的不是我。”
泰山愣道:“那是谁?”
柳哥道:“是他自己。”
泰山虽然是个老江湖,可他还不懂,短命鬼怎么会杀短命鬼?
就算是一向看起来很沉稳,很有智慧的贾道平也半知半懂。直到柳哥告诉他,短命鬼那一剑偏了两寸,露出了一个很大的破绽,贾道平才后知后觉。
贾道平对短命鬼忽然肃然起敬,说道:“他这个人,长得不好看,活得马马虎虎,名声更不光彩,可是他死的却很悲壮。”
泰山道:“死的悲壮,同样了不起。”
丁真道:“很了不起。”
贾道平道惊讶道:“连你也这么说?”
丁真道:“至少我做不到。”
贾道平道:“做不到什么?为朋友去死?”
丁真道:“所以你很失望?”
贾道平道:“不,我一点也不失望。因为我不希望我的朋友有朝一日为我去死,我要他们开心地活着,没有什么比开心地活着更重要。”
丁真道:“你更了不起。”
贾道平笑道:“像我这样的人,一定还有很多。”
丁真笑道:“比朋友先死?”
贾道平道:“若我的朋友可以好好活着,为什么我不可以先死?”
丁真道:“先死,晚死,都是要死。”
泰山忍不住道:“你们别再说死了,我只想好好活着。”
贾道平道:“对,只有活着,才能喝酒。”
泰山道:“我们什么时候去喝酒?”
贾道平道:“明天,明天,我请你们怎么样?”
泰山笑道:“好是好,那他呢?”他指了指地上的短命鬼。
贾道平道:“他不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带着一个死人喝酒。”
最后,四个人用兵器挖了一个大坑,将短命鬼葬在原地。
雨后的泥土很松软,就像是温暖的床。
无论是谁,活的精不精彩,最后都要回到床上去。
第九个营地。
第九个营地有什么?
只有一顶帐篷,很大的帐篷,华丽的帐篷。
帐篷外站着两个人,衣着光线靓丽,没有一点水渍,就连鞋底也是干爽整洁的。
贾道平看见这两个人,不得不毕恭毕敬的打个招呼,说道:“两位好啊。”
这两个人看见贾道平却忍不住笑。
一个人手里正拿着一个酒壶,喝了一下口,脸上挂着淡淡的红色,笑道:“贾兄,你在泥里滚了一圈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贾道平一抖身上的泥水,笑道:“我还真在泥里滚了滚,但不是一圈,是很多圈。”
拿着酒壶的人笑道:“贾兄童心未泯,居然还像小孩子一样,喜欢在泥里打滚。”
贾道平道:“其实做个小孩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他们没有那么多大人的烦恼。”
拿着酒壶的人问道:“贾兄有很多烦恼?”
贾道平道:“童兄刚刚还说我童心未泯,我又怎会有那么多烦恼?”
拿着酒壶的人道:“可是我的烦恼很多,所以我就想,要不要学着贾兄一样,去泥里打几个滚?”
贾道平道:“泥里打滚这种事,并不适合童兄你。”
拿着酒壶的人道:“那什么事,才能帮我忘记烦恼?”
贾道平笑道:“答案就在你的手上。”
拿着酒壶的人哈哈大笑,举起酒壶又喝下一大口,说道:“错了!”
贾道平道:“哦?”
拿着酒壶的人继续笑道:“贾兄难道不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么?”
贾道平苦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拿着酒壶的人道:“帐中有酒,还有暖炉,贾兄进来坐坐?”
贾道平并未回答,而是看向另外一个人,仿佛这人身上有什么魔力,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无论他说不说话,你的眼睛都要看向他。
这人负手而立,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神采飞扬,他站在山坡上,向下俯视,不怒自威,好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视着众生,宣誓他的崇高的地位。
就连他说话的口气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看着贾道平,终于开口,没有感情的说道:“贾兄,别听童焕瞎说,他只是单纯的买醉,那有什么烦恼?”
拿着酒壶的就是童焕。
高高在上的自然就是童天浩。
第九处营地,就是他们的营地。
这里没有死人,却好像刚死过人,只有活人,又好像没有活人。
贾道平难受的想吐,可他不能吐,也不能走。
他虽然厌恶至极,却只能变成一个虔诚的信徒。
童焕接着童天浩的话,吃吃的笑道:“人都是有烦恼的,我怎会没有,难道我不是人?”
童天浩道:“你烦恼什么?”
童焕道:“天冷,酒少。我请贾兄进来坐坐,贾兄却不肯赏光。”
贾道平为难道:“童兄相邀,我自欣然前往,只是···”
童焕道:“贾兄还有事?”
贾道平道:“童兄难道不知?”
童焕悠然笑道:“贾兄,让我知道什么?”
贾道平并未没有猜到满天星、田八斤、秦长寿都是童天浩的手下,但他能够猜到,童焕并不是一个只会喝酒,留在温暖的帐篷里烤火的糊涂蛋。
喜欢装傻的人,一般都很聪明。
而更聪明的人,一定不会揭穿对方在装傻,贾道平就很聪明,所以他更会装傻,贾道平惊讶道:“难道童兄真的不知?”
童焕不耐烦的道:“贾兄,你又何必卖关子?”
贾道平道:“我前面一共遇到了八个营地,这是第九个营地。”
童焕道:“那又如何?”
贾道平道:“每个营地都被毁了,无一例外。”
童焕道:“毁了?”
贾道平道:“我的意思是有人袭击了他们,其中有鹰爪门弟子的营地,华山派弟子的营地,还有几个大臣的营地。”
童焕吃了一惊,问道:“是谁做的?谁的胆子这么大?”
贾道平喃喃道:“依我看来,他们的胆子也不是很大。”
童天浩道:“不错,如果他们胆子再大一些,第九个营地,也难以幸免。”
童焕眨眨眼道:“但我们却无事。”
童天浩道:“贾兄,你知道,刚才下着大雨,我们在这里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贾道平道:“所以我要继续说下去,天浩兄,你还想知道什么?”
童天浩道:“是谁做的?”
贾道平叹气道:“我不知道。”
童天浩道:“贾兄什么都不知道?”
贾道平道:“我只是怀疑。”
童天浩道:“看来贾兄还是知道一些。”
贾道平严肃道:“有些话,不能乱说。”
童天浩笑道:“猜测而已,但说无妨。”
贾道平道:“我已经和他们交过手。”
童天浩道:“哦?”
童焕突然笑道:“原来贾兄不是童心未泯,喜欢在泥里打滚,是迫不得已。”
贾道平无奈的笑道:“他们的确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并非在泥里打几个滚,就能打发的。”
童天浩厉色道:“在皇家猎场,居然还能发生这种事,将皇上的威严至于何处?实在胆大包天,他们是谁?”
贾道平道:“丧门剑-满天星,鬼见愁-田八斤,短命鬼-秦长寿。”
童天浩哼一声,脸色阴沉道:“果然都是好手。”
童焕咦了一声,问道:“贾兄,你刚才不是说不知道?”
贾道平道:“我的确不知道他们的幕后主使是谁。”
童焕诧异道:“他们背后还有人?”
贾道平道:“因为我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到,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童焕喝了一口酒,叹气道:“我也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