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深老和尚面容慈而不严,来到黑大圣面前,先欠一欠身子客客气气地打佛礼,再说开口说话,声音是浑厚有力,铿锵犹如钝器撞击,言道:“这位施主,来即是客,敢问尊姓大名?”
黑大圣也邯郸学步般地打个手礼,应道:“我与老刀疤是朋友,乘车夜行到此,听闻‘业火寺’内有一位老仙师,深得佛礼,六尘不染,特别崇拜,祈求一会。今日一见,老仙师是空门雅士,大慧之人,名不虚传!”黑大圣说话之时嘴角带笑,至于内心之中所想,并非如此。
他看老和尚,原是慈眉善目,受佛性熏陶,外貌如仙人一般,十分讨喜。
手脚根骨却是不凡的,眼神清澈,大放光彩,乃是像有高深莫测武功之人。
人近六旬左右,腰板直挺,走动行云流水,面首气宇轩昂。
若非高僧,实难说得过去。
老和尚只是淡淡一笑,转个半身,又向白日魔打个佛礼,问道:“那么,这位朋友呢?”
白日魔自荐道:“我们三人都是朋友,刚才说的是我盟弟,我乃靖州人士,行李单名一个‘彭’字。身边这位是我小女,从小娇生惯养,或少有些叛逆,与我手中少年私奔失踪,我便寻了出来···”
白日魔便把对小和尚编造的事与老和尚说了一遍。
还说他叫李彭。
姓氏假的,名却是真的。
黑大圣本名叫赛坤,白日魔这叫赛坤。
两人结识的时候,黑大圣没有名字,后来改成了和白日魔一个姓氏。
老和尚认真地听认真地听完,笑呵呵地说道:“原来如此,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李施主的做法,贫僧却不敢苟同了,佛门玩法皆系于一个‘缘’字上面,我看你家闺女既然与这位公子情投意合,自是前一世修来缘分,我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不过老衲只是胡乱发表自己的见解,如果有得罪之处,还请不要嗔怒才好。”
“那怎么会呢,大师参悟佛道,通晓天地至理,我应多多采纳大师的建议才是,我已过半百,对于凡事,也不想过于执念了,若得空闲,他日该当多来与大师相会才是,俗话说得好,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白日魔一边虚与委蛇的说话,一边用余光扫着郭媛媛。
郭媛媛不知老和尚深浅,是好还是坏,肯不肯帮忙。
她怕自己一旦道出实情,黑白二鬼当即翻脸,对柳长歌痛下杀手,反而不妥了,所以一直没有吭声,只在一边低着头。
至深和尚笑了笑,说道:“他日施主若能来,业火寺自然欢迎,佛门的怀抱,向天下人敞开,从不会拒绝任何一个心存善举之人。”
白日魔微微颔首,又说:“大师,我等深夜到访,说来很不好意思,若得老仙师帮忙,容出下榻之所,感激不尽。”
老和尚点点头,只在柳长歌,郭媛媛两人身上扫过一眼,便吩咐徒弟,说道:“空闻,你去安排一下,带这两位朋友前去后院,把你们的房间让出来一间出来。”
空间就是那个引路的小和尚,应喏道;“两位请与我来。”
黑大圣只听是两人,便问;“老刀疤不与我们同去么?”
老刀疤呵呵笑道:“自然同去。只是后面禅房太少,饥民又多,我便不跟两位大人挤了,在马厩里对付一晚就是,马儿若半夜饥渴,我也容易照顾,此外,还能防止饥民捣乱呢。”
黑大圣略一迟疑,说道:“那怎么行事?哪有放着房间不睡,住马厩的道理?老兄与我两个兄弟出来,可不能如此怠慢了朋友,今晚,你与我们挤一挤,又有何妨?”
老车夫又笑道:“朋友,这等事情,一个我早已习惯了,睡觉而已,三尺地方足矣,在哪都是一样?而且,实不相瞒,我这两匹马,另有怪癖。大人见了,它们可是比走得可是快吧?”
黑大圣回答说:“的确是两匹好马,有何怪癖之处呢?乞道其详!”
老刀疤清了清嗓子,便说:“怪人都有异术,好马都有怪癖。我这两匹马,那是很有灵性的,除了我之外,别人如何也赶不走,拉不动,哪怕是砍掉了马腿也不行,就认我一个主人。当年,我贩马南北,走了无数地方,可谓是识马无数,人送外号‘小伯乐’,我看马,十分准确地。”
“有一年,我来到北方贩马,身上带了不少银子,约有两千两,乃是直奔北蛮去的,因为北蛮盛产良驹。却不料,刚走到长城附近,赶上大雪封山,行至一片峡谷,且看两匹马拉着一辆满载粮食的车,陷在了大雪之中,原来也不是如何大的坑,就是马不肯走了。北风呼啸,大雪嗖嗖地往脖里面灌,那叫一个冷,人的下巴都能冻住。任凭那大户人家的虬髯马夫如何抽打,还有好几个人推车,也不走了。”
“眼看两匹马,筋疲力竭,汗津津被寒风冻住了毛发,浑身跟披了一层冰霜战甲似的。我认识马啊!只看它们虽然膘瘦体弱,却是四肢挺拔,马蹄如斗,凤臆龙鬐,若加以好生照料,不啻两匹骏马,故而留意了小半天。”
“时间大概过了一个时辰,那车夫怒极,便要取出佩刀,要结果了两匹马的性命,二马见之,居然仰头长啸,似乎不服气。我十分心疼,那会就掉眼泪了。因为我知道,那是好马。好马都有脾气,是不服人管的。那怎么不对呢?好马都是烈马。于是,我便上前与他们求情。那车夫脾气很大,油盐不进,就是要杀马卖肉,连粮食也不管了。”
“交谈下来,我方知道,原来要拉粮食去卖的,一路之上,两匹马闹毛病,和人故意对抗似地,走得很慢,不过一百余里,愣是走了三四天光景,大好的天气全错过了,偏赶上这么一场大雪,连累人跟着遭罪,众人皆有怨言。马夫是觉得,这两匹马太顽劣了,不杀不行。”
“我一看马上就要动刀子了,我当时就想,无论如何,我也要救下他们,于是我就说‘大汉,我把马买了,你们别杀,开个价吧。’马车呦呵一笑,反复地打量我,好像看猴子似的,我很不高兴,听他问‘你糊涂了吗,买这两匹马做什么?你把马买走了,我用什么拉粮食。’他见我神情着急,是真喜欢这俩马,就想坐地起价了。我直截了当直接了当地说‘你们开价吧,我不多啰嗦,实在不行,我连你们的粮食也卖了。’笑得那马夫合不拢嘴。当时开价五百两银子,一分不少。我也很痛快,因为对于一匹好马来说,那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于是,我付了五百两银子,当时把马缰绳解开了,粮食也不要了,因为带不走。”
“买了马,我心里这个欢喜,北风砭骨,打在脸上也不冷了,这两匹马,也是快活,在茫茫大地上飞驰,我就在后面追。但是,那会儿我有点后悔了,因为马不听人呼唤,跑着跑着,就不见了踪迹,我想‘天地茫茫,我去哪找马?这不是赔了银子又折马,到最后就剩下了一手的马毛吗?’可你们猜怎么着,就在我以为他们跑丢的时候,他们居然回来了,那匹黑马,来到我的马前,用脸蹭我,那是表示他喜欢我,那匹白马则跪下来,要载着我,他们知道,是我救了他们,要对我报恩呢。此后,我就带着他们,天南海北的一起走,后来不干了贩马的生意,就仔细地照顾他们,让他们拉车,他们也肯拉了,我一直觉得,他们就是龙驹,这么多年,我老了,他们却不见老,按照岁数来说,这两匹马,也有十多年了,跟百岁老人一样,可看他们,身体健硕,可是一点也不见弱。”
“这俩马,有个习惯,其他的马,是站着睡觉,而他们则是要是卧着睡觉,而且晚上有时会做梦,说呓语,有时还跟人一样,挣脱了缰绳梦游呢,故而我得常常去看着,防着他们又犯老毛病,再踢伤了别人,那可怎么办好。”
老马夫讲了半天马的故事,听得众人回味无穷。
言语末了,黑大圣将信将疑,啧啧称奇地说道:“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坦然老兄没有添油加醋地说,老夫一辈子还是头一遭听说有这等骏马。倒是后悔,没仔细瞧瞧他们了。”
白日魔面色平淡地说道:“贤弟无须再说。既然这是两匹神驹,老兄要去睡马厩,只能辛苦他一晚上了。”说完,白日魔冲老刀疤笑了笑,说道:“对不住了,老兄。来日方长,今晚你先委屈一下,改日请你喝酒。”
空闻又做个请的手势。
白日魔不好停留。
他明显看出,至深老和尚和老车夫关系非同一般,绝非仅仅几面之缘那么简单,两人是要支开了外人说悄悄话。
他岂能干那没有眼力见的事,去讨这个嫌?
背人说话,是极不礼貌的行为。
白日魔心里有气,又怙惙不安。但这里是业火寺,人家的地盘,他带着柳长歌,怎好发作?
于是,黑白二人便随着空闻小和尚经由小门转到了后院去。沿途只见业火寺和尚还真不少,大都是年轻的弟子,最大也是中年,且是很少的。
寺院打造得很干净,有花圃,苗圃,果树。
房间有几十间。
黑白二人所住的房间,则在东边的一个禅房里,院子里都是僧侣的居所,中间一个练武场,地上的青砖被蹋得深陷下去。
可见这些僧侣平时练功,极其努力。
到了禅房,空闻打开房门,说道:“几位施主,穷乡僻壤,住所简陋,还请见谅了。”
黑大圣大大方方地走进去,说道:“小活佛,你不用客气了,我看这个房间好得很,总比睡在荒郊野岭强得多。”
空闻笑道:“几位稍后,待我恩师与老朋友续了旧情,便来请几位赴宴,只是粗茶淡饭,怕施主们吃不习惯。”
黑大圣哈哈大笑,说道:“进了和尚庙,那就是和尚了。难道咱们都是馋包吗?非喝酒吃肉不可!有劳小活佛忙前忙后,这里有一锭银子,算是小小的馈赠,还望收下。”言讫,便拿出一锭元宝增援空闻。
空闻摆手,坚决不收,说道:“助人为乐,乃是佛门美德,何况几位施主,能够在冥冥之中走进我业火寺,也是缘分使然,怎好收钱?恩师曾经说过,钱财粪土,不过身外之物,修为一旦到了境界,则六大皆空,世事皆空,那么钱财也就不是钱财了,貌美的女子不过一张精致的皮囊而已,不必求之。可惜天下之人,不明之理,为了钱、权、色、名四字,打破了脑袋,真乃惨事。”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话。
空闻转身告辞。
白日魔关上了门窗,推到屋内,巡视一周,只看这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和尚房间,有一种焚香的气味,大多数人闻不习惯,甚至有点刺鼻子,可若是时间长了,好处有很多。
房子面积不小,东西共有两副炕,没有多余的家具,陈设简单到一眼就能看遍。
黑大圣把手中的柳长歌丢在西边的炕上。
郭媛媛一路上无话,心中积怨,暗中打量业火寺内的布局夹道、房屋等等,还想着逃跑的事情。
一看白日魔如此粗鲁地对待师弟,她便打抱不平,发火道:“老鬼,你轻着点,有你这样摔人的吗,我师弟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姑娘一定跟你们没完。”
白日魔一声冷笑,不想跟郭媛媛争辩,便问黑大圣:“师弟,你以为如何?”
黑大圣趴在门口,向外张望,大院中,亮灯的房间很少,和尚不见一个,大都在外面整饬饥民呢,他回头,笑道:“我看无事,老和尚武功甚高,是个怀有绝招的人,他一个僧人,多半不会管这个闲事,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跟他讨教几招,大哥,你是知道的,我只要一看见高手,就会技痒。”
不能白日魔说,郭媛媛冷笑道:“那你就去跟人家比试啊,我看这个老和尚,比你的武艺可高多了,人家那才是真正的武林高手,不会吹灰之力就能打败你,要是我,就是给我这个机会,我也不比,免得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