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竹达彩喵最擅长的,那肯定非微笑莫属了。
很多时候一个微笑就可以将一件可能会引起争执的事情化干戈为玉帛,或者让父母对她的责备变得不那么严厉,亦或者给周围人留下良好的印象。
因为一般情况下,只要笑着就能够更容易被接纳,只要笑着他人就没有合理的理由去伤害自己。
所以她才会试着去反复练习微笑。
但是最近,彩喵小姐总觉得自己已经快没有力气像以前一样自然而然地嘴角上扬了。
与其说是力不从心,不如说是找不到去假装微笑的理由了。
……
“偶像团体?加入好像也不错吧,反正竹达你也没什么朋友不是吗?”
“真的好不想去啊~训练这种事情真的好麻烦!”
一墙之隔的竹达彩喵家,目前进行着的是千原和竹达彩喵的日常对话。
顺带一提,目前千原先生正在为年上系大前辈彩喵小姐制作晚饭。
看在曾经同事的份上,在她忙着练乐器又懒得点外卖的时候,千原总会跑到她家给她做饭。
相对的,厨师君也有幸能和这种美少女一同进餐。
竹达彩喵自信,对这种普通男性而言,这种方式的报酬已经能算是恩赏了吧。
嗯,这种所谓的近邻其实就是在不断麻烦对方的主仆关系罢了。
今天的她依旧慵懒的蜷缩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凝视着正在播放搞笑节目的电视。
千原站在离她不远的冰箱前,正在选择困难症病发,来回思索菜单时,竹达彩喵慢条斯理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慨。
“工作嘛就这样,反正不会和动画、轻小说里一样,充斥着什么青春热血的激情……”
如果可以,躺在床上可比站在舞台上舒服多了。
躺在私人空间里的竹达彩喵可没有在外面旁人看来的欢快样子,更多的时候会表现出一副懒散随意的模样。
反正身边这家伙也不会出去大嘴巴乱说自己私底下到底是什么模样。
拥有这么一个不用在他面前伪装的特殊存在,或者说可以倾诉的垃圾桶,竹达彩喵还是打从心底里感到开心的。
“可以多出去玩玩啊,认识点好朋友,趁着青春谈个恋爱多好啊。”
“听起来确实很好,但一想到到时候要顶着约会的名头出去牵着手来回逛,我就感觉要累死了。”
“是啊,反正竹达你看上去也是和恋爱无缘的家伙呢!毕竟是国中三年都没谈过恋爱的可怜孩子。”
“这样揭别人的伤疤可不是什么厚道的举措哦,成熟而又稳重却依旧没谈过恋爱的千原前辈——”
年上系少女拖了一个非常可爱的长音。
“顺便请在国中三年后面加上小学以及幼稚园。”她补充道。
没错,竹达小姐就是这么纯情呀。
至于为什么没有高中……难道竹达彩喵小姐非得告诉你自己初中毕业以后就跑到东京工作了么?
抬杠也是他们这对住在对门的勉强算朋友的人相处日常的一部分。
嗯,至少在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他们会这样放肆。
“算了,别说我了行么?”竹达彩喵撇了撇嘴,摆出一副年长者的架子。
“倒是你啊……”
“年轻人多和女孩子出去玩一玩有什么不好?反正你一天到晚都很闲的样子。有着那样的一张脸都不懂得充分利用,你难道是什么恋爱轻小说里的迟钝主人公吗?”
千原拿着料理刀具继续整理案板上刚刚处理好的原料,“不好意思,竹达小姐,鄙人呢对自己还是有一个清醒的认知的。还请不要把看上去很受欢迎其实没什么朋友和看上去朋友很少其实很受欢迎混为一谈,十分感谢。”
“而且二次元很好,我很喜欢,至于现实世界里厚度但凡超过1cm的人类?感觉好恶心哦——”少年慢悠悠的说。
这里特意单指人类,而非泛指无辜的灵长类动物,毕竟就算这个世界存在着峨眉山野猴子那种讨人厌的动物,也存在着金丝猴那样温和可爱的同类。
可现在的千原先生是真的不喜欢人类这种生物。
总之。
所谓的异性损友呢,就是会在外人面前刻意保持一定距离,独处时肆无忌惮有话就说的生物呢。
稍微把玩了一下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鸡蛋,千原陷入了难得的沉思。
是煎鸡蛋还是炒鸡蛋呢?
照旧鼓掌一声“我开动了”,吃完晚饭擦擦嘴擦擦手,洗干净锅碗瓢盆。
这样一来,客厅里就只剩下他和一直懒洋洋躺在沙发上的竹达彩喵了。
“……”
怀里搂着抱枕的短发少女悄悄侧过脸去,用有些小心的目光注视着一直低着头不言不语的少年。
原本打算做完饭就离开的千原低垂下头,耷拉着自己的肩膀,仿佛一直凝视着地板一般。
明明就坐在沙发另一侧,却好像隔着一道银河。
印象之中,他还没有这样低气压过。
就算平时大大方方的竹达彩喵,也因为心里那份确确实实存在的担心而稍微蹙了下眉。
“千原……你没事吧?”
“唔……有事!”
少年顿了顿。
而且事情很大。
他叹了一口气,一天到底,傍晚太阳落山前最后的霞光余晖透过玻璃窗洒在秀逸的脸庞上,从侧面看过去,好像有几分忧郁和低沉。
而后幽幽的说道:“下次你要是再敢放鬼片吓我,保证到时候死的肯定有你。”
这不是说笑。
洗个碗还能听到那阵阴森恐怖的音效和极其逼真的惊悚脚步声。
心脏都要被吓停了。
恐怖片的精髓在于明明谁都知道接下来导演想吓你一跳,可偏偏就是想继续看下去。
害怕和期待并不冲突。
所以,竹达彩喵什么都没说,只是笑嘻嘻的调换了个频道,然后一声不吭地松开了怀里的抱枕,直直的往旁边一倒,身子横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机的屏幕。
突如其来凑近到自己身边的体温让一直唉声叹气的少年下意识地怔了怔。
按照常规套路,正常轻小说男主角应该主动温柔体贴的耐心询问“怎么了”,可惜千原先生没有亚萨西这个属性,并不会在敏锐的察觉到少女异常的情绪低落后如此贴心。
所以他在愣了一下之后,果断选择主动站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住所。
“……没有啦,我没有不开心。”少女幽幽的说。
好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直接自己说出来了是吧。
尤其是这话说出来,明显是暗示自己需要安慰,搞得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在这个莫名抑郁的氛围下直接跑路。
但是,千原可不是一般人啊,他真的好意思跑路。
瞥见他已经打开门的动作,少女有气无力的亲声念道:“我只是……稍微的,感觉有点累,所以想休息一下而已,没什么事情的。”
这句在他脑海里颇为经典的复读让千原刚准备踏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
【于是少年抬头看著天花板,倾听她用颤抖的声音自言自语。
远方的夕阳刺痛双眼,即使如此,他依然无法闭上眼。
只是忧郁地吐出一口气。
“……那样的话,不用逞强也可以。”
少年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抱住了少女的脑袋,然后轻轻地用自己的白皙稚嫩的手掌拍了拍她的头。
接着,男孩露出校园青春恋爱漫画里男主角才会有的那种温暖大方的笑容。
“累的时候,彩喵酱只要躺到我的怀里休息就可以了。”】
“再胡编乱造我就杀了你哦。”千原捏了捏那双还算有力的手掌和指节,咯哒作响。
是的,上面那段都是竹达彩喵小姐的胡诌。
虽然很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位满嘴烂话的小姑娘,但是多亏了她,本来低沉的气氛也被活跃了起来。
这算是她自己拯救了自己么?
同时,少女也没有反抗千原轻轻把她脑袋放在他大腿上的动作。
嗯,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膝枕吧。
“千原,你好像女孩子哦……”
“是的,我就是女孩子。”
好吧,他其实已经懒得反驳这位年上前辈的烂话了。
少女突然道:“听说,这样膝枕会让悲伤的人心里变得更舒服一些。”
“……所以说,千原你出嫁的时候肯定是少见的贤妻良母系角色。”
【性格别扭的外表冰山美人,内心温润柔和的完美家庭主夫!】
看着这位此刻把心里话都写在脸上的大姑娘,他的拳头又硬了。
不过少年那满脸写着麻烦的表情中逐渐带上了一些难以察觉的小小放松。
“……怎么了?”
千原先生今天允许这位年上系前辈可以体验一下自己的亚萨西,不过有效期仅限三个小时。
竹达彩喵头稍稍摇摆,千原的大腿触感温暖又柔软,轻轻撩开遮挡自己望向电视屏幕视线的发丝,偶然间碰到男孩纤细灵巧的手,让她产生了那么一点不切实际的梦幻的感觉。
话说回来……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男孩子膝枕呐。
按道理来说应该小心脏扑通扑通地一阵狂跳才对,但是现在却只觉得无比平静。
嗯,这一定和给自己膝枕的人的神情也是如此平静有关。
唔,也不排除这家伙完全不像男孩子的可能性。
平时明明她才是更年长的那个人,在那个房东先生的说法下,也应该是自己照顾有心理创伤的这位小朋友,但是现在怎么自己反而会变成被他照顾的那一个。
至于为什么房东先生会是那位原本自己家事务所的经纪人,后来跑路自开公司的传奇人物?
竹达彩喵也没想过为什么这么巧。
“手腕怎么样了?”少女往上碰了碰伤痕。
“就差涂点药膏去疤了。”
以前听说这种方式死不了,没想到是真的。
少年拍了拍腿上年上前辈的脑袋,选择还是转移话题的为好。
“是公司的事?”
千原轻声提问,也是真的有些好奇这位偶像选手最近又发生了些什么。
“唔……该说和这个东西有关还是和这个东西没有关系呢?”少女顿了顿。
仔细一想她好像总是在因为这个出道形象的事情而烦心,日常生活中几乎一般的忧愁苦闷也都是来源于此。
“感到疲惫的话,退出就好了。”千原往后靠着沙发,望着天花板。
“说得这么斩钉截铁还真是有千原你的风格呢……”
竹达彩喵哑然失笑着,原本并不是那么活跃的心情也被她带动着稍微活泼了一点,“那你再给我找一份能在东京养活我的工作嘛?”
钱啊,这种东西最烦人了。
在东京坐一次地铁都要600円,更不要说其他的出去和别人吃喝玩乐了。
嗯,所以说人际关系也还真是麻烦。
从形成了圈子的那一天开始,就必须无时无刻去为了维持与圈子里的其他人的关系而努力。
“不要勉强自己。”
在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时候,千原像是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发呆一般,用再自然不过的语气如此说着。
“如果是勉强的话,待在那里,也没有意义。”
对此感到一点稀奇的少女眨了眨眼,“你说的好轻巧,但语气好忧伤……”
面对少女的疑问,千原只是轻叹一口气,摇摇头。
“我觉得任何一个收到五万多份恐吓信的人都承受不了这种压力吧?”
“的确……”
侧躺着的竹达彩喵皱了皱眉,看上去是有些不开心,然后她把电视机重新切回了恐怖片,算是对千原先生表达一下戳伤口的不满。
“嗯?为什么?”
“明明承诺了我,可以学习成为声优,但是入社以后的工作都是让我担任偶像的工作。”
怎么说呢……的确是资本家的风格吧。
先用什么梦想的话语把你骗进来,然后利用各种营销手段包装,成为保质期十年的畅销品。
结果现在形象营销失败,被反噬了,一群神经病天天发什么恐吓信来,一年五万份,按这个频率下去,四年估计得有二十万。
这个字数干什么不好,就是在日本搞搞文学就算变不成高大上的传统文学作家,也能靠更新速度卷成能混温饱的轻小说作者。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被京都动画公司看上成功动画化,以后也能混个“老师”的称呼。(此处是指京都经常从自家文库选一些厕纸动画化)
“……报警怎么样?”
思前想后,千原还是给出了这个比较稳妥,而且也发自自己内心的答案。
毕竟日本人对于名人事故这种事情似乎挺重视的,耻辱观极强的他们好像不太愿意被外国人知道这么丢脸的事情,所以会光速处理。
至于一般小老百姓,那就不好说了。
“抱歉,因为前任社长的枕营业骚扰丑闻,我的经纪人既不允许报警,也不希望把这种事情漏给记者。”少女幽幽的说。
在那个地方待的越久,这种“我好像并不属于这里”的感觉就越来越浓烈。
“那就舍弃营业形象,大大方方的给粉丝看最真实的自己好咯。”
“……事务所可不会愿意轻易推翻人设和已经规定好的对应企划。”
“……要不尝试跑路好了?”
如果再待下去这位小姑娘说不定真会被伤害到的话,那果然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
“为什么这么严重的事情,你说的这么轻巧?”
“因为我就是跑路的那个啊!”少年说话语气格外轻松。
不过啊,要不是有平田哥在外边觥筹交错偶尔帮自己混点路人,千原先生真的喝西北风去了。
竹达彩喵听着听着,然后忍不住抬起脑袋,在沙发上扭了扭身子,换个舒服的位置。
实话实说,有点心动了。
虽然留下佐仓铃音她们,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离开有些不好……但是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方法了啊。
自己的的确确不喜欢那里,那么只要将这一点说清楚了,她们应该也能理解自己吧。
嗯,虽然竹达彩喵并不喜欢那个以赚钱为目的运营的事务所,但是对经纪人以外的身处其中追求梦想的少女们并不抱有什么恶意。
早间温柔体贴,无论对待谁都是一视同仁的温和与照顾,虽然现在开始逐渐脑回路脱轨但是很值得依靠。
小佐仓虽然有小孩子一样的娇纵脾气,但是为人善良直率,只要能够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好好说话,绝对不是蛮横不讲理的那种人。
只是可惜,她们加入的偏偏是现在自己想退出的事务所。
这样的话,或许也只有说再见了吧。
“不在同一家公司里也能见面的吧。”少年提醒道。
“千原,你好敏锐啊……”少女顿了顿,“会读心术吗?为什么我没说出口你就已经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嘛……都写在脸上了。”
可惜千原并不是那种积极交友,并且很擅长维持人际关系的性格。
打个类似的比方。
“就算在同一个学校里,但是只要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并且在没有什么第三方的干涉的情况下,对大部分人来说,一间屋子下的同学跟有相同兴趣和话题的沙雕网友相比,可能后者更熟络一些。”
可能会由一开始的看在同学份上偶尔说点什么话而搭上几句,但是最后,他们也一定会话越来越少。甚至也有可能到了,在走廊上走着看到对方,最后只是若无其事地偏过脸去装作完全没看到这种程度。
至于沙雕网友就不一样了,来点瑟图就热闹起来了……
“需要的时候,朋友也能够偶尔私底下凑到一块。”
千原劝解着,用郑重其事的声音这样给出答复:
毕竟能够凑到一起的,才是朋友。
……
“真是的,为什么我会莫名其妙做以前的梦……”
回过神来,躺在家里沙发上的竹达彩喵已经睁开了眼。
是熟悉的天花板
和那天看到的一样。
刚刚眯了会儿刚醒的少女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咕咕发声抗议的肚子。
已经是夜晚七点了,某位年下兄长还没打电话叫自己过去吃饭。
非常可疑。
楼下虽然没看到自行车,但这不算疑点,因为原宝也经常失误性的忘记,作为代价,第二天通常需要花点小钱做路费重新骑回来。
但吃饭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忘记叫彩喵小姐。
轻松翻过某人出门前特地敞开的阳台窗户,如同窃贼般进入对门的阳台。
竹达彩喵踩着拖鞋在一片黑暗中来到熟悉的位置旁敲开电灯开关,刹那间整间屋子总算得到了光明。
细细扫荡一阵,厨房里的位置既没有平时下午买回来的菜,客厅茶几上水杯里的水也还是冷的,也没有什么刚烧好或者还温热的水壶。
推开浴室门,水迹已经干涸。
推开卧室门,电脑还关着呢,床上也没有自己怀疑某人突然生病倒下的身躯。
所有正常的可能都被排除了。
少女直勾勾的走向客厅,颇为严肃的靠在沙发上,咬着还涂着指甲油的大拇指指甲思索许久,最后慢慢睁开眼来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解开锁屏。
月明かりに照らされ~向かう先は~見知らぬ町~?
——格外熟悉的铃声,是《原風景》。
“……呼。”
一声、两声、三声……
竹达彩喵咽着口水,手指完全和歌声节奏不同的敲着茶几桌,直到话筒中的铃声响完第七次,正当少女准备挂断电话时,对方终于接起电话。
少女那一颗吊得高高的心总算可以落地了。
至少不是出了事故。
少女长吁一口气,对着话筒熟悉的念叨:“喂,原宝我快要饿死了!什么时候回来啊!”
轻车熟路,毕竟这句话她已经练习和实战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只是对面的呼吸似乎不太对劲……
原宝至少生理上还是男性,一个白天的时间不会完全变成女的啊!
少女战战兢兢的把耳朵尽可能近的贴近手机,生怕对面的绑匪因为自己一时疏忽没听清赎金数目而撕票。
“是竹达前辈么?”
“是我……”
迟疑许久的内田真理,微微叹了口气,却发现电话那边只说了一句话以后就静默了。
少女想了想,瞥了一眼旁边床上那位昏睡不醒的少年,强行鼓起勇气开口继续道:
“那个……千原前辈现在睡着了,没法接电话。”
“……好,我知道了。”
竹达彩喵突然喃喃应道,语气中带有一丝常人无法理解但却能清楚感受到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