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得到这样的承诺也算是烧了高香了,从此玉君只要干完了活儿就跑去学校里上一会儿课,再后来爷爷也催着玉君赶快领着国良去上课,玉君的心里美滋滋的,心想,要是自己跟弟弟换一下该多好,他不爱上学,自己爱上学。
对于屯子里的闺女来说,即使是念书了,也只是念到小学毕业,根本没有机会再往上念个初中啥的,只能是下来再干两年活儿,也就嫁人了。初中,那是一个梦想,念了初中就能考大学了,如果考上大学,那就能去长春或者大城市了。
玉君还想着小时候在长春时候的情景,断断续续的。有乐趣,也有痛苦,她还是想着要是能回城里该多好啊?那真的是遥不可及的,念初中需要钱,爷爷是肯定不会给的;念初中需要住校或者得有辆自行车,爷爷是不会给的;念初中家里便没有了干活的劳力,爷爷是不会同意的。
玉君理解,也不理解,她没有什么办法,这是一道无法解的题,跟上学时学的不一样,看似答案很多,却没有一个是自己的答案,她的答案就一个,下来干活,
然后等着出嫁。她嫁的人会是谁,是跟大姐一样嫁一个车老板儿?还是像弟弟那样的好吃懒做的小屁孩子?抑或只知道种地收地的穷劳力?一切都是未知,命运并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是在于天。
她挑着水桶,有时看看脚下的地,希望能得到答案;她挥着镰刀,草或者谷麦在中刀后倒下,从断处淌出汁液,那是不是它们的血?累了,直起腰看看蓝色或是阴沉的天,没有答案;她站在粪坑里用叉子用力地把沤好的粪甩到边儿上,
瘦小的身材跟偌大的粪堆格格不入,跟远处闲玩的国良格格不入,粪的酸臭的气味让人作呕,苍蝇吃够了粪便偶尔也舔人几口,痒痒的,让人忍不住去挠几下。
蚊子便没那么客气,直接爬到不管是哪里,只要是露肉的地方,快速贪婪地把刺针扎进去喝血。疼得受不了,啪地一下打过去,打上了,一手的血,可能是蚊子的,应该是自己的吧。痒,挠!再痒,再挠!一片疙瘩便起来了,暗红的,再挠,便破了,直接出血,结痂,挠破出血再结痂。
看看天,看看云,一年年就这样过去,哪里是头儿?
高家大院(下)
(一)四姐结婚
建国已经有三个姐姐出嫁了,这次嫁的是四姐。这四姐长得竟和娘如同一个模子出来的,那鼻子,那眼睛,那嘴,还有那个头儿,那双小脚……
娘是裹的小脚,小,一巴掌长,尖尖的。四姐是天生的小脚。要是下雪天,走起路来留下的一定是一对对不规则的倒“八”字。
娘常年穿着黑布丏襟的袄罩,似乎就连夏天也从没换过,其实是所有的衣服都是这个样式,都是黑的。肥灯笼裤角上扎着绑腿,使整个身子像是很臃肿,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与其说是走,其实更像是小跑。不过现在也“跑”不动了,娘的裹脚有些裂,有时就出血,就让建国去买蛤蜊油抹,抹上就好些,不抹就又裂开了。基本上也不再下炕,把一条短腿别在另一条腿上,正好架住一根长长的烟袋,烟笸箩就在旁边,里面装着烟沫和洋火,还有一只打火机,那是个摆设,因为淘腾不到汽油,火石也不好买,这些东西虽不算是违禁品,可也是稀缺的。
街上(这里的街上是个泛指,只要不是农村都是街上,比如去巴吉垒,是去街上,到农安,也是去街上,长春就不是了,长春那是大地方)买啥都要票,有钱没票白搭,农村有票却没钱,也白搭。有的人到街上把票给卖了,让人抓到直接送到派出所了,属于投机倒把罪,倒也不能咋地,就是没收粮票,打一顿。
大门外开了一小块的地,这里每年雷打不动地种烟叶儿。
建国不抽烟,是因为老师不让。后来,他走南闯北的,别人递烟,他也接过来抽两口,然后就在手里头夹着,抽烟,完全是因为礼貌。他抽烟,属于过膛烟,就是嘴吸进去,再从嘴吐出来。人家会抽烟的都往肚子里咽,再从鼻子里出来,享受烟的辣味儿刺激肺管的感觉。
老师说,抽烟人的肺子和正常人的肺子不一样,要黑,要硬,人死得也早。
建国信,老师说的话,他都信,只是老师自己也抽烟,瘾还挺大。有时老师边咳嗽边说:“我要早知道抽烟害处这么大,我就不抽了,可是只要抽上了,想戒?不可能,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过一个能戒得了烟的,你们离我远点啊,省得传染你们。唉,我以后肯定死在这玩意上面。”说完又找个旮旯卷烟去了。
大哥建民抽烟,他不抽烟袋,只是弄着烟卷叼着,卷烟的纸都是建国用过的本子纸。实在没有了就用烧纸,烧纸太薄,一粘唾沫就淹了(湿透了),烟叼着叼着就折了。
宝昌老头知道建国不喜欢烟,所以伺候烟苗的活儿一概不用他插手,都是自己蹲在垄沟里用手一根一根地薅草,不能用锄头,怕伤了烟根,就蔫死了。建民虽然抽烟,这些活儿肯定不干,自打他结了婚另过之后,伙上的活基本上就不再干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娘的脑袋哆嗦起来。手早就哆嗦,点烟都对不准火,经常喊:“桂兰,给娘点烟。”
桂兰是最小的妹妹,她没有遗传娘的基因,个子高高的,感觉比建国都有些猛,这在女子堆里就算是大个了。老妹性格也是倔强的,她不愿意给点烟,她也不喜欢烟味儿,可在这个家里,两个老人都抽烟,她想躲也没处躲。看着老太太嘴张得挺大,先是哆嗦着把烟嘴儿凑向嘴里,再碰了几下嘴唇又磕了几下牙之后,才赶紧一闭嘴唇含住,先轻啜了一两下,看过气不,然后才把烟锅伸向桂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