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奶奶死了
高超没见过奶奶做过饭,都是爷爷做,爷爷做什么,奶奶吃什么。
当然了,他们的伙食是非常好的,爷爷的手艺也不错。
夏天,孩子们都去泡子里推鱼,用一种推网推着跑,然后猛地抬起来,鱼就在网里了,推的少了就自己吃,只要有余的就一定会给爷爷奶奶送一些去。如果他们没有抓,没有去送,爷爷就会买来吃。做的方法也很多样:炖着吃、煎着吃,吃不完的炸成鱼干儿慢慢吃。
爷爷对奶奶特别好,这一点高超是非常敬佩的。但奶奶的身体还是渐渐的不好起来。
先是头疼,那时也没有什么较好的办法,就是吃镇痛片,等到奶奶临死的时候已经是一顿要吃快一百片了。
这是听别人说的,没有去证明,别人说时奶奶也没有去反驳。是真是假不知道,这些亲戚都可能玄乎了(说瞎话的意思),爸爸经常说:“别信。”可是他确实傻傻的分不清。
自从奶奶给了一个苹果一个梨,高超对奶奶的印象好了许多,要不怎么说小孩子是好骗的,高超觉得奶奶内心也是疼自己的,只是她们那一代人的特点和她们所经历的事情,或者受的教育,让她们变成了那样,有时能感受到她看自己时炽热的眼神,但是因为妈妈的关系高超往往是躲开了。
夏天有时家里烀猪食(甜菜叶子之类),炕很热,高超也会去奶奶家去睡,也会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奶奶唠嗑。
奶奶说年岁大了,手都老得不像样了,高超没啥感觉,她好像就没有年轻过。
她伸出手来,手哆嗦着。奶奶有哆嗦病,按今天来看就是帕金森,装烟袋都要装好长时间才能装满。有时高超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主动拿过来给她装满一袋烟再点上。
奶奶很满意地用她那“地包天儿”的嘴吧嗒着:“大孙子懂事儿,能给奶点烟。”
高超心里想:“前屋的才不理你呢。”其实是看她好几根洋火都点不着,急得慌。
奶奶还给高超看她的肉皮打墙:就是把手上的皮捏起来再松开,皮没有弹性,不恢复原样,而是像墙一样倒下来。哦,真可怕,自己老时也会那样吗?
睡觉时爷爷会把肚子拍得山响。高超问为啥,说是这样消化好。高超就在爷爷的拍打声中睡着了,那时睡眠真好。等早上起来就回家了,不在奶奶家吃晚饭和早饭。他们偶尔也会留,说吃完饭再走,高超说不了。
老人的冬天是不好过的,尤其怕感冒,感冒有时能要了老人的命,那时老人活的时间都不太长。
高超家和奶奶家中间有一个小庙(土地庙)。
以前什么样不知道,听说是个土坯的小房子,在破除四旧的时候给推倒了,就成了一堆土。但人们仍然称它为小庙,磕头烧香还是到这个地方,尤其是死人了的时候。
这个地方死人是要报庙的,大体应该是告诉土地爷谁去世了。
那一身白的人低头走着过来,脸朝天哭嚎着回去,有的人家还雇喇叭匠子,呜呜哇哇地吹,空气都随着那个音调流动。
农村也没啥热闹可看,有谁家两口子打架了,围一群人看;谁家媳妇婆婆打起来了,也围一群人看;谁家死人了,有去帮忙的,也有人离得老远看。
有一天外面有哭嚎声起,爸爸跟妈妈说谁家的老太太死了,因为有点亲戚关系,得去帮忙。
妈妈问多大岁数。说是五十多岁,到寿了。一个人就能活五十多岁,太可怕了。
有时高超就偷偷地算自己还能活多少年,边算边害怕。
奶奶活了八十多岁,在附近的老太太里比较长寿,不过每个冬天也是她最难挨的。
爷爷会把炕烧得滚热,农村不缺柴火,每年秋天爸爸都会拉几车苞米杆给他们。有一次热得差点儿失火,多亏爷爷发现的早,几桶水就浇灭了,在农村,屋里备一口大一些的缸是真有必要。
那次也把爷爷奶奶吓坏了,农村的墙都是用纸糊的,棚顶也是用纸糊的。一旦着了火,肯定救不了,往后爷爷就不敢那么烧火了。
虽然奶奶不出屋,但还是会感冒,一感冒就会躺着起不来,一起不来就有人说是不是要死了?然后捎信让几个闺女赶回来,又费力气地用被子包好几层,抱到大爷家放在里屋炕上。他们之间有约定,爸爸管的是爷爷,大爷家管的是奶奶。
高超想,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在农村,女的早死是非常平常的,而男的会活得长一些,这样可能就会省一些钱。事实上也果真如此,爷爷比奶奶多活了十多年。
我在写这一段时,有人跟我抬杠,说女的长寿,我从不跟人反驳,反驳这个没有什么用处。在以前东北的农村,或者在小的时候,屯子里的老头特别多,都挑着粪筐捡粪,而老太太没几个,大多数都四五十岁就早早地死掉了。这是一个地方的特点,一个时期的特点,不具备一般性,想抬杠的,别找我。
对于这种做法,爸爸一百个不同意,他说有病治就是了,折腾啥?该吃药吃药,不行就打吊瓶,就骑车去找大夫。
奶奶的血管已经萎缩得找不着,即使找着了,因为硬也扎不进去,扎几次扎不进去。
爸爸气得不行,说:“我来。”他让高超在一侧挤着血管,用针一扎就透了,血流了出来,但是流得很慢。
几个姑姑唧唧歪歪地数落,说什么让老太太遭罪了。
爸爸眼睛一瞪:“滚一边儿去,遭罪也比死了强,净支嘴儿。”
几个姑姑一见爸爸发这么大的火,有的“支溜”就跑到外屋去了,有的撅着嘴不吱声,在旁边看着。
这时大夫说:“扎针不能横着扎,得顺着血管扎,再者,不能使太大劲儿,感觉扎透了一层时,针会下得很顺利,再顺着血管往里插就可以了。”
爸爸又让高超扶着奶奶的血管,又扎了好几次,终于有一次问大夫:“好像行了,你看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