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10

高超用土面子(这个地方的土里含有碱,可能有消毒止血的作用)把两个伤口糊了糊,血好像出的慢了一些,这算是土办法,以往都是这么整。

鞋是不能穿了,就脱下来。一只脚有鞋,一只脚没鞋地往家里走。

到奶奶家门口实在是走不动了,太疼,就进去了。

爷爷奶奶正坐在炕上揉面,看着像是包饺子,但两边儿不捏,留着两个口儿。

高超问奶奶这是啥?奶奶说包馄饨。

他们管这个叫馄饨,好像还是肉馅儿的,高超不知道大夏天的爷爷从哪里弄的肉,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就说:“奶啊,我脚扎了,走不了道了。”

奶奶说,“那你上炕吧。”

高超便上了炕,抱着脚疼,后来好像睡着了。

爷爷奶奶什么时候煮馄饨,什么时候吃的,高超也不知道,是妈妈来把他背回家的。

高超在家休了一个礼拜,每天把正痛片擀成面放到伤口上,小孩子肉皮合,也没有去卫生所就好了。

高超问妈妈什么是馄饨,妈妈说她也不知道,高超就把那天的事说了一遍。

妈妈叹口气说:“你这爷爷奶奶可真行。”

长大后因为念书的原因越走越远,也吃到了馄饨。不是爷爷奶奶那么包的,他们包的还是饺子,是开口的饺子。不管是啥,始终没有吃到,不知道啥味儿,是一个遗憾。

人的一生遗憾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

高超一点点地搜索着记忆,就像拿个盆来接雨,越接越多,但这个盆不会满,能一直撑下去。

他也总是问自己,为什么要去回忆呢?累不累?痛苦的东西干嘛还要想起来?会不会成心理疾病!也是嗔怪自己,也是心疼自己。

高超的睡眠特别不好,睡眠不好的人,都有一个共性,就是心眼儿不大,即使别人看不出来,那也是在社会中历练的结果,是装的,那不是真实的自己,真实的自己是爱寻思事儿,睡不着觉。

说说雨吧,这东北夏天的雨是说来就来。

那天早早的放学,走到奶奶家附近,还是蹑手蹑脚地从院子里穿过去,跳过矮墙直接回家。就看到一片白花花的云从西方的地平线上升起来,不一会儿就遮住了太阳。

太阳不甘心被遮挡,从云后发出刺眼的光。云也迅速地变成了黑色,黑绿黑绿的。高超知道,可能要下雨,这种长得吓人的云往往要下大雨。

果然刚到家,把酱缸用塑料布盖上,再把破锅扣上,把晾的衣服收回来,就听着远处轻微的隆隆声,由远而近。

赶忙又抓紧抱柴火,正抱着,雨点像洒豆子一样打下来,打在地上腾起一串串烟,也可能是雾。

高超也赶忙进了屋。

这时哥哥一开门跑了起来问:“妈呢?”

“应该是上地了吧!”

“哪块地?”

“好像是二节地,也不是三节地。”二节地,三节地,都在一个方向上。

这时外面的雨已经下的特别大了,大得超出了想象,用倾盆大雨也不足以描述其壮观场面。天上的水像是成了一整块水柱打在窗户玻璃上,像是要把玻璃压到屋里,从窗户往外什么也看不到了。

大哥吓得一下子哭起来,开始拿脚踹高超:“你还不快去接妈?这么大的雨浇坏了,呜……呜……啊……”

高超一听也懵了。是啊,这么大雨,妈肯定浇坏了。

他的眼前似乎看见了妈妈在路上动不了的场景,雨点啪啪地打在妈妈的后背上。妈妈用手捂着脑袋好像喘不过来气儿了,高超也跟着哭起来。他想去接,可是看到外面黑黑的云,瓢泼的雨,他害怕!

哥哥又踹了他一脚,把他踹了一个趔趄:“你还不去接,想啥呢?”

高超一狠心,找了两块塑料布,一块抱在怀里,一块披在脑袋上就出了门。

有人可能会问高磊为啥不去?高磊是出了名的懒,能不干他肯定不干。但懒人有懒福,这是后话,后面再说。

光着脚踩在水里,脚趾要用力地往泥里勾,不然就会摔倒。这种天没有人会穿鞋出来的,本来那个年代下雨也都不穿鞋,云是黑的,天也是暗的,再加上雨下的大,不敢看远处,也看见,太黑了,只好低着头一步一小滑地往前走。刚开始还能感觉到脚有些凉,后来就麻木了,没有感觉。每次下雨都这样,不奇怪。

雨布是根本不管用,身上早已经湿了,雨布贴在身上,凉凉的雨点打在身上,噼里啪啦。

雨下了一阵,天渐渐有些亮了,但雷声响起来,远一声近一声,闪电在这里闪一下,那里亮一下。就像一团团火烧到这里,燎到那里,如果不是下雨,高超怀疑自己也已经快熟了。

他其实什么都不敢想,有时甚至是闭上眼睛往前走,稍不注意就一屁股坐在水里,裤衩子里兜了水和泥就掉了,还得腾出一只手往上拎裤衩子,就这样慢慢地出了屯子。

往远处看就是二节地了,透过雨往那边看了看,没有发现妈妈蹲在路上,看来是自己多想了。又想妈妈会不会躲在地边的树下,那可不行,树能引雷,危险。

想到这,就又一步一滑,一步一拎裤衩地往前走。

农村的土路下了雨便不能称之为路,哪里都是坑。高超又一次滑倒之后没忍住往天亮的地方看了一眼,这一眼彻骨难忘,太壮观了,也太惊悚了。

奇形怪状的云在光影里像是一张变了形的脸。自己恰好在他的目光之下,是那么的无助。他狞笑着,把储存的暗器都一股脑儿地撒出来,边撒边狂笑着,看着庄稼被他打得东倒西歪,也包括自己,看着大地的表面破乱不堪,他再次狂笑,而自己在他的目光与狂笑中瑟瑟发抖,蹒跚前行。

雨点儿连成了线,线连成了幕,幕有稀有疏、有薄有厚,有的地方像移动着的毛玻璃,有的地方像破败的草帘子,不管是什么一股脑都扔在地上,化成一滩又一滩的水。还不甘心,在水面上挣扎着,有的窜起老高,有的汩汩冒泡。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