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报庙就有意思多了,他们非得让三姑父也去。
三姑父说:“我去干啥?”
几个姑姑说:“你凭啥不去?”
“凭啥让我去?”
一来一回的话把气氛给整轻松了。
一个是三姑父的威严、知识水平在那里,地位在那里,再一个这些人本身就是装相。
三姑过来一噔,三姑父笑了:“去就去吧。”
大家排好了队形又往小庙走,三姑父一只手拉着高超,偷偷跟高超说:“小龙,别害怕。”高超使劲点了点头。
到地方该跪了。
三姑父说:“我还得跪?”
众人说:“你多了个啥不跪?”
“我是女婿。“
“女婿也得跪,还得跪前边。”
虽然在吵闹,却有逗闷子的成分。
三姑父哈哈一笑:“跪就跪吧。”然后在高超身边跪了下来。
等卢大仙浇完水,人们站起来想哭时,却第一下没有哭出来,互相看了一眼才稀稀拉拉有几个哭的,哭到半路看没意思也不哭了,就那么回来了。
三姑父把大爷,还有几个姑姑召唤到一起说:“我不管你们什么意思,我要说一下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应该等老兄弟(指的是爸爸)回来,不等建国回来是不对的,他有权利见老太太一面。”
“不行,再放就臭了。”大爷说,其他姑姑也跟着起哄。
“看这个天气,气温没那么高,再放一天应该没问题。”
“那要是出了问题,你负责吗?你负责吗?”大爷扭曲着脸逼近三姑父,似乎要动手的样子。
“建民,你别这个样子,你还想动武把抄咋滴?我让你一只手的,来,你过来试试。”
大爷虽然样子凶,但他欺软怕硬,况且他比三姑父矮半头,又很瘦,在气势上就输了。
“我不跟你动手,谁敢动你啊!”就又退了回去。
“你们家的事,你们老高家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心里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就是告诉你们,我看不惯!”
这时所有人都无辜地把目光投向三姑:“你看看,你看看。”
三姑眼睛里擎着泪水,无奈地说:“你少说几句吧,就依大哥吧,老兄弟也能理解。”
这时高超才知道,她们是故意这样着急把奶奶埋掉,是想让爸爸遗憾,或者希望得到这样一个效果,让屯邻指着爸爸的后背说,这个人为了挣钱老娘都没见着。
高超觉得自己还是小,想的太少,她们竟能出如此的阴招。
三姑父也挡不住这些人的坚持,送了盘缠之后,就把奶奶给埋了。
在农村,女人是不去墓地的,在棺材抬起那一刹那,是她们表现的最佳时机。
她们又“嗷”的一声哭开了,那几个爱演戏的女人边哭边往前冲,似乎想拉住捆棺材的绳子,可是就差那么一点点拉不住,就再来一次,嘴里呼喊着:“妈呀,把我也带走吧……”
高超是孙子,要在前面走,紧走几步再回身给奶奶磕头。她们哭声一起,把他吓了一跳。在心里嘀咕着,太虚伪了,带你走你干么(你愿意么)?
高超更是感慨,人到了终点,归宿就那么一个坑。无论你有多么叱咤风云,无论你有多少财富,无论你有什么割舍不掉,也就那么一个坑。
高超很佩服爷爷,奶奶活着时,每天洗衣服做饭伺候着,奶奶死了,他和八舅爷等几个老头在屋里坐着,没有出来招待客人,没有哭,没有任何不适。
爸爸快晚上了才赶回来,斜挎着一个小包,一只手拎着两只鞋,光着脚,没有走大路,横着从草甸子奔了过来,裤腿挽到了膝盖上,看着湿湿的,应该是趟水了。眼窝深陷着,看样子就知道没少遭罪。
妈妈忙迎上去:“埋啦,都埋上啦。”语调带着哭腔,声音沙哑着,那是哭的,高超不知道她为什么那样伤心,不是心里只有恨吗?
爸爸没有理妈妈,扔下小包,把鞋穿在脚上,就奔奶奶家。
这正是全屯子的人都出来接牲口的时间,那么多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爸爸身上,妈妈连忙叫小哥俩快跟上去。
奶奶家院子里的那群人似乎刚吃完饭,正在闲唠嗑。三姑父一看爸爸飞奔过来,忙迎面抱住他。爸爸的身材矮小,三姑父就像搂住了一个娃娃。这个娃娃像是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哭着,往外挣着,嘴里喊着:“娘,我回来晚了……”突然一跺脚,“我要看,我要再看一眼。”然后往北跑去。
大土龙的坟地大多在北边。一大片是灾年死的人多都集中在一个黄土岗子上,称作乱尸岗子,那里已经没有空地儿。
爸爸这些年没事儿就转悠着,看哪个地方不错,再找卢大仙过来看看是不是可以做茔地,自从哥哥去上坎上坟上错了之后,爸爸就说一定在这边开新茔地,免得后辈儿上错坟。上坎那边小门小户的也多,那块墓地剩的地方不大了,得给那边留着。
还有一个原因,土龙到上坎祖坟有十来里地,抬重(抬棺材)过去可得把人累个好歹。
茔地是爸爸早就看好了的,他自然知道位置。一群女人喊,“拉住他,拦住他。”
但没人动弹。高超也很想跟过去,三姑父把他拦住了。就看着爸爸又把鞋脱了,拎在手里,身影越来越小,穿过一片树林看不见了。
三姑父说:“行了行了,都散了吧。”众人就散了。
天很黑了的时候,爸爸回来了,也没说话。妈妈擀了点面条,一家人沉闷地吃完了,躺下睡觉。爸爸打了一晚上的呼噜,他是真的累坏了。三姑父也没有过来睡,他是想给爸爸留一个空间。
接下来就要商量爷爷的归属问题了,这其实不用商量,多少年前就已经定好了。奶奶归大爷家,爷爷归高超家。
不过事情没那么简单,有些人心中存有恶,那做出的事情全是恶。一群人坐在奶奶家的炕上,门窗墙上贴满了各种黄纸朱砂的符。
按规矩,这种事情要有见证人,就把队长和邻居找了来。像一群小辈只能站在外面听,高超试了试,听不太清楚,就回家该干嘛干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