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围过来,问咋样?玉君跪在车上急得哭了起来,车老板把自己的大棉袄脱下来给盖到身上。缓了一会儿,师傅才又有点精神,“没事,就是累停儿,有点虚脱了,要不是感冒也没啥事,玉君,有时间去我家,我把这套教你吧,传不下去,太白瞎了。”
“行,老叔,我有时间我就去。”
可惜一直到孙师傅死了,也没有等到玉君去,玉君天天活得那个累,那个苦,也没再想起来,想起来也没时间去,有时间也不敢去,怕大爷跟小脚的娘说三道四。
这门手艺就失传了,再也没有听说谁会。
玉君后来问,为啥出门时说,不烧了。
孙师傅说按规矩,破了阵,要把摆阵的东西拢一堆点火烧才算破关,但那样就得罪人了,所以喊了一句,算是给摆阵的人留了面子。
那一年是玉君最后一次参加秧歌队,后来又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高磊,一个叫高超。
小脚的娘在她生两个孩子的时候破天荒地给伺候了一下,但没伺候到满月就走了,生高磊时是去八兄弟家吃猪肉去了,生高超时是去四闺女跟老闺女家呆了一阶段。理由是老高家的什么规矩,说是生儿子伺候二十八天,生闺女伺候二十六天。可是高磊是伺候了十五天,高超也不到二十天,临走时说玉君身体好,没事。
其实,玉君自从生第一个孩子坐下了病根,身体一直都不好。
虽然小脚的娘跟公公高宝昌没再太欺负玉君,可甩脸子的事情是常有的,原因就是玉君身体不好,干活也不再麻利,生了孩子也不能上社里干活挣工分,显见着家里分的粮少了。
生完高磊之后,玉君又开始咳嗽,找小赵来之后,小赵也没有办法,只是给开了些甘草片来吃,暗示建国领着玉君去农安县大医院看看。
建国跟大爷和娘说时,小脚的娘不同意,不就是头疼脑热,感冒发烧么,吃点药就好了,上街上干啥,又得不少花钱。
有一天玉君抱着孩子时,咳嗽没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
可把玉君吓坏了,建国也吓坏了,忙张罗着上农安,可是不能抱着孩子啊,就想让娘帮看着。
娘叭嗒叭嗒地抽着烟,挺长时间才说:“去可是去啊,别上桂青那儿住去,她四姨不是也在街上吗?人家老梅家也一大家子人呢,少麻烦人家,再一者,看病花你们小份的钱啊,伙上可没钱,快点去快点回来啊,我还得出门儿呢,你八舅捎信儿让我去呢。”
建国心里这个气,可是病不等人,就啥也没有说,骑车子带玉君去了农安,到县医院一看,又拍了个片子,肺结核,这可是要死人的病,又没有什么特效药,就是利福平和雷米锋(异胭井片),这是吃的,然后打链霉素,在四姨家住了七八天才回来。
回来一看气坏了,高磊被裹得紧紧的,躺在炕上,旁边放着一个小盆儿,里面有点小米汤汤,细闻闻,都有些馊味儿了。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宝昌老头出去串门了,老太太早一天就去郞牡吐了,说是王老八又捎信来让去。
玉君虚弱着身子爬上南炕把高磊抱起来,大声地哭号着,建国也难受极了,只能是安慰,“别哭了,你身子也不好。”
可谁的孩子谁不疼?
看着玉君的身子骨也不能做饭,宝昌老头就在大儿子建民家,二女婿女李财家对付,只有晚上才回来睡觉。建国也不能去队里干活了,就只能是在家里伺候玉君跟孩子。
刚开始小赵一天来给玉君打一针,药是从农安拿回来的,可没有针和针头。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人家小赵也不能天天来回地跑,他就商量建国,要不给你留一副针头,你自己给她打吧。总求人家来,人家也不一定方便,就算是大队的大夫,是为人民服务,也不能天天为你们一家服务,为你王玉君一个人服务,建国当然知道这个理儿,就咬咬牙答应了。
针管是玻璃的,针头分号,中号给大人打,小号给孩子打,也有大号的针头,是兽医给牛马打的。针头和针管都是反复用,差不多全大队的人都被这个针扎过,用完的时候开水煮一下,然后放在装有酒精棉的针盒里。
建国没有针盒,就把他念书时的铝饭盒用锅煮了一下,里面铺了些棉花,把针和针头放了进去。
其实小赵也有另外一层意思,结核这病是传染病,自己来回走也有被传染的可能,自己是大夫没办法,可是这针要是因为给王玉君打完了之后,消毒不够彻底,传染了其他人,那罪过可就大了。
打针这个活儿,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关键看能不能下得去这个手。
屁股上能打针的地方也就那么大嘎达,只要扎进去把药推进去就行了。说扎,哪有那么简单,主要是不敢下手,有时候宝昌老头在家,玉君又不好意思脱裤子。
宝昌老头倒是知道怎么回事,“嘁”的一声推门就走了。
好在建国手也够狠,第一次照量了挺长时间,一咬牙一闭眼睛就给扎进去了,
问玉君疼不疼,玉君说,不疼,她已经麻木了,况且说疼又能怎么的,不还得打么。
还别说,吃了药,打了针之后,玉君好像好了许多,不太咯血了,就是低烧,盗汗。
小脚的娘不在家,宝昌老头也是能出去走,就出去走,家里也不再烟雾缭绕的,玉君的心情也倒好了许多。
她抱着孩子在那里晃,自从奶奶金巧死后,玉君养成了一个坏毛病,就是没有事儿时坐在那里晃,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说着什么,其实她什么也没有说,想没想什么,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跟建国商量,咱们分家另过吧,估计这结核跟烟熏有关系。
建国也下定了决心,好,等娘回来就提,没房子也不是事儿,不行先到生产队里住一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