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雅雅的炸毛,在情理之中。
而远在涂山城内,两位普普通通的狐妖却已经混迹在了市井之中,趁着傍晚这个合适的时间,找了个还算不错的茶馆,点了些点心,顺便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
这是一个比较高档的茶馆。
所以,并没有说书人。
更趋向于安静,而非热闹。
而在落座之后,这两只狐妖中的其中一位却是起身将门关好,而后重新落座,轻声问道:
“这一路,姐姐都知道了?”
“当然。”
普普通通的狐妖轻轻颔首,但眼中却始终存在着一抹失望与愤怒,带着几分痛苦低声陈述道:
“他的手段很厉害。”
“我什么时候和他私定终身了?!”
“涂山,什么时候要和一气道盟成为亲家了?!”
“这些,我们其实很清楚,是他搞得小把戏。”
“但!”
“那些人和妖不知道!”
“甚至连一部分红线仙,也不知道!”
“强大的舆论下,他们可以随随便便编造出合适的理由,说服那些理智的人相信涂山要与一气道盟联姻的事实!”
“众口莫辩!”
“因为在眼下这个局势中,我们根本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涂山绝对不会和一气道盟联姻!”
“更何况...”
“现在还不能拒绝!”
“因为我没办法预测,那个疯子是怎么想的,又会不会按照他给出的威胁,真正的执行下去!”
涂山红红的捂着脸,声音中夹杂着满满的疲惫,一旁的涂山容容则是继续背刺着自家姐姐,轻声补充道:
“没错。”
“舆论已经无法控制了。”
“姐姐你确实是涂山之主。”
“但问题是...”
“即便是涂山之主,也不可能在所有舆论全是自发的基础上,肆意封锁言论,甚至是编制罪名将这些人拿下。”
“涂山亘古不变的规矩,不能坏在姐姐你的手里!”
“所以,这个哑巴亏,我们涂山只能被迫吃下。”
涂山容容所说的,确实是事实。
但落在涂山红红耳中,却让本就烦躁和心累的涂山红红心气顿减,看着满桌的小点心,涂山红红连品尝的念头都没有了,只是瘫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轻声叹道:
“是啊!”
“我是涂山之主...”
“涂山...”
“什么时候落到如此境地了?”
将手中的蜜饯放到小碟子中,涂山容容舔了舔手指,虽然明知道接下来的话有些戳心,但她还是轻描淡写的回答道:
“涂山,在失去苦情巨树的核心后,落到如此境地,其实是一种必然,姐姐你应该早就能想到了。”
涂山红红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伪装都险些被破碎,不动声色的攥紧了双手,沉默了半晌,最终才轻声承认道:
“确实。”
“我早该想到的...”
涂山红红还想往下说。
但就在她身侧的另一个包间里,一道大喝声却突然插入了涂山红红的感慨中,这也让涂山红红下意识止住了自己的感慨,保持着沉默,安静的聆听着。
另一个包间内的话题,显然也是关于涂山红红这位涂山之主和陆渊这位一气道盟盟主的。
只不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了包间,感觉说话可以不用顾忌影响了,总之,争吵声接连不断。
当然。
即便是包间的隔音性再好,其实也没办法阻挡涂山红红这位半步妖皇的倾听,只不过没人会想到涂山红红会微服私访罢了!
一道粗犷的声音率先响起。
“要我说啊,你们别看外面流传的小道消息说的都很好,实际上,眼下的局面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乐观!”
“我就说一个问题!”
“你们觉得,以涂山之主那个性格,在陆渊这个一气道盟盟主的逼迫下,会不会选择屈服?”
熙熙攘攘的声音响起。
但大体意思相同。
都觉得不会。
“所以说,凭什么要求陆渊这个一气道盟的盟主在被拒绝后忍气吞声?”
“要知道,陆渊这位一气道盟的盟主,实际上是代表着一气道盟的脸面,涂山之主只要敢拒绝,那就是要硬生生的和一气道盟撕破脸皮啊!”
“说实话。”
“涂山这群狐妖,是否选择和一气道盟撕破脸皮,对我和在座的大家来讲,其实影响都不大。”
“但是!”
“鬼知道陆渊这个一气道盟的盟主会不会将咱们也当成涂山的人一起杀了?!”
涂山红红可以清晰的听到,隔壁包间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每一道呼吸声和原本的频率比较,都
急促了不少。
但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却突然响起。
“我觉得,那个一气道盟的盟主应该不会对我们出手吧?!”
“听说一气道盟那边都在整改。”
“更何况以那位一气道盟盟主的实力,也没必要和咱们这些小虾米过不去。”
“你说的倒是轻巧!”
伴随着一道拍桌声,另一个反驳的话题被扔了出来:
“你们谁不是为了转世续缘来的?”
“涂山没了,和你们最爱的那个人没了有什么区别?!”
“一气道盟若是打涂山,除非是愿意苟且偷生的,要不然,有一个算一个,都会和一气道盟拼到底!”
“要知道!”
“这和等待转世还不同!”
“不管怎么说,有涂山的那颗苦情巨树存在,即便是时间很长,也终究能等到再见的那一天!”
“而涂山没了的话...”
“就算苦情巨树还在,那个一气道盟的盟主手下留情,转世续缘缺少了那些狐妖也是完不成的!”
“怎么分辨转世者?”
“怎么判断转世者的身份?”
“怎么寻找转世者?”
“你会还是我会?”
“所以别把这件事想的太好了!”
“万一涂山的那位真的不同意,我们其实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选择和涂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进行着根本就不可能成功的抵抗!”
包间内再度安静了半晌。
显然。
所有的妖怪都被这番话戳中了心窝。
在这个世界上,有好妖,有坏妖。
但无论是好妖还是坏妖,妖怪的寿命都比人类的寿命长,而且还不是长一点,长个几十倍都有可能。
只不过具体长多少,跟妖怪自身的实力和血脉有关联。
而和无法无天的妖怪相比,长居住于涂山城内的这些单身妖怪中,有很多都是为了等候转世的爱人。
时间,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因为时间可以冲刷一切。
元素、生命、历史,甚至是文字!
都可以被时间冲刷掉!
但唯有一样东西,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去,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烙印在灵魂上,直到持有者死亡,才会消散。
这样东西,就是爱情。
或者说,是幸福的回忆。
一场爱情,是刻骨铭心的。
或许会带来伤痛。
但总不会全是伤痛。
而转世续缘的仪式,其实就给了这些等到爱人的妖怪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这个时代很单纯。
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
只有立场,和身份。
这个时代也很复杂。
无论是人还是妖,都要因为立场和身份进行战斗,即便明知道是错的,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所以...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姐姐?”
涂山容容将手里的蜜饯吃完,拿起一旁的绢布轻轻擦试着手指,眯着眼,意味深长的问道。
涂山红红保持着沉默。
其实她心里已经很清楚了。
只不过就是迈不过去那个坎儿。
从最有利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最好的方法无疑是成为陆渊的妻子,在陆渊和黑狐不处于同一个立场的基础上,不仅可以得到一气道盟的扶持,还能完整的保持涂山现有的自治。
最重要的是...
人妖和平相处的局面,会因为这个选择而到来!
这是她的愿望。
也是当年那个被她误杀者的愿望。
当然。
也有可能是陆渊的愿望。
毕竟,无论怎么说,只要把涂山彻底的平定下来,再把北山平定,即便是手段过于粗暴,也终究会迎来人妖和平相处的未来。
妖怪是否会受到苛责?
涂山红红觉得不会。
即便没有她涂山红红,那位月啼一族的女子,能让陆渊扛着一气道盟那些老顽固的压力死保,其实就已经证明了那位月啼一族的女子在陆渊心里的重要性。
有这样的一位伴侣,陆渊注定不会对妖怪下死手,也不会像有些妖怪对待人类那样反过来奴役妖怪。
可是...
她终究还是想不开!
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涂山红红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瞥了一眼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涂山容容,轻声叹道:
“你是对的。”
是的。
涂山容容是对的。
涂山红红终于承认了这点。
但...
“我还是想去看看他...”
涂山红红走出了茶馆,在凉爽的夜风中轻轻呢喃道。
身后,已经付完了帐的涂山容容听见这喃喃自语,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惆怅与怀念,轻声说道:
“那就去看看吧!”
“说不定...”
“以后就再没机会了。”
“后面的事,我来安排。”
“姐姐你有这个决心就好。”
“如果我的安排成功,涂山自然不用付出如此大的牺牲,但具体能否成功,其实我也说不好。”
“但按照性格来估算的话...”
“性格霸道的人,是不会允许自己的禁脔喜欢上其他人的,即便这个人是死人,也不会允许!”
涂山红红顿时明悟。
不过她并没有去计较涂山容容算计她的这件事,只是长叹一声,化作一道流光朝涂山城外窜去。
只余下涂山容容站在原地,望着头顶的夜空,神秘一笑。
......
涂山城外。
山峰上。
涂山雅雅红着小脸,抱着酒瓶打着嗝瘫坐在草地上。
扭过头,望了望身旁某个浑身酒气、思想龌蹉的大骗子,涂山雅雅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冷哼,气势汹汹的出言讥讽道:
“还不死心?”
“我都醉了!”
“那只能证明你酒量不行...”
陆渊笑着反驳道。
他的体质,千杯不醉。
但换个角度来讲,其实只是消化能力比较强罢了!
真要是喝多了,他也会醉。
不过,此时此刻的他,其实就想要醉。
要不然...
他可没把握去赌命!
他是人。
也是龙。
但无论是龙还是人,只要他的心脏被破坏,他其实还是会死的!
但这是说服涂山红红最快的方法!
当年那个小道士,因为涂山红红的失手导致了死亡,并且在弥留之际,留下了人妖和平相处的观念。
现在的他,也抱着人妖和平相处,只不过经历了变种,成为了一统天下的观念;所以,只需要重走一遍路,就会有相当大的概率成功打破涂山红红的心理防线!
陆渊不怕疼痛。
或者说,他早就习惯了。
但疼痛和死亡其实是两个概念!
不怕死的人,有可能怕疼痛。
不怕疼痛的人,也有可能怕死。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但事实比这更不可思议。
每个人害怕的东西,都是不同的。
所以,陆渊虽然不怕疼痛,但面对这种赌命的事,还是在所难免的有些心虚,也可以被称之为担忧。
当然。
其实陆渊很清楚,他可以把自己心脏周围的空间进行折叠,以此来保证自己心脏不会受到破坏。
但在仔细思考后,陆渊还是否决了这个想法。
没有什么高大上的原因。
只因为...
他和涂山红红,都在赌!
涂山红红会赌他不是诚心!
他在赌涂山红红会手下留情!
如果在这个时候作弊,那不仅仅是侮辱了涂山红红这个对手,更侮辱了他自己的人格!
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上辈子,他就是这样赌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所以,他这辈子,依旧要这样赌!
“生来一无所有。”
“若没舍,何来得?!”
举起酒瓶,和身旁一脸懵逼的涂山雅雅碰了碰,陆渊长啸一声,痛饮之下,一股无形的气场瞬间被激发了出来。
涂山雅雅只感觉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决然之感,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还是冷冷的关心道:
“狼哭鬼嚎什么啊!”
“什么舍得?!”
“你不会疯了吧?!”
幽幽的话语传入涂山雅雅的耳中。
“疯了的话,我第一个娶你。”
噗!!!
涂山雅雅顿时喷出了一口酒,大声咳嗽着,显然是被刚刚这句话吓到了,在陆渊危险的目光中抹了抹嘴,一脸无语和嫌弃的开口说道:
“可别介!”
“你要是真疯了的话,别来祸害我们涂山就行。”
“或者...”
“我们涂山给你点好处,你去祸害其他那几个妖国去。”
“我们涂山很弱。”
“非常弱。”
“再者,咱俩的年龄也不合适。”
“你还是找你们人类那边去吧!”
但就在涂山雅雅吐槽时,一道翠绿色的流光却划破了夜空,在陆渊和涂山雅雅的注视中朝他们所在的方向飞了过来。
“容容?”
涂山雅雅大大咧咧的
挠了挠头,倚着身侧的葫芦站起身来,随意的拍了拍身上的袍子,对着这道翠绿色的流光摆了摆手,高声喊道:
“我在这儿!”
“雅雅姐不用担心,我看见了。”
翠绿色的流光落下,涂山容容笑眯眯的从消散的光影中走出,先是对着涂山雅雅点了点头,而后才看向一旁的陆渊,心底不禁闪过一丝惊讶。
喝酒了。
而且喝的还不少。
看面色,似有醉意。
这对于一位妖皇来讲,是不可思议的情况。
身具修为者,可动用法力亦或是妖力化解酒意,即便是修为再低的妖怪,其实都会这点小手段。
只不过,在大多数酒局中,都有关于这方面的潜规则,一般人,只能遵守这种潜规则,而不能违背。
但对于陆渊来讲,这种潜规则根本不存在。
一来,以陆渊目前的身份地位,没有人敢阻止他动用法力化解酒意的行为,即便真的破坏了潜规则,也会被理解。
二来,这是私下里小酌。
两个人的喝酒,不算酒局。
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尤其是...
雅雅姐似乎还是来蹭酒喝的!
涂山容容睁开眼,没好气的瞪了一眼一脸懵逼的涂山雅雅,懒得继续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姐姐,轻声说道:
“初次见面,陆盟主。”
“我是涂山容容,也是涂山的三当家。”
“如果可以的话,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并得到您的答复么?”
闻言,陆渊不由得挑了挑眉毛,平静的回答道:
“可以。”
“但...”
“我希望,我有拒绝回答的权利。”
“这是自然。”
涂山容容笑了笑,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我可以知道,对于红红姐,您是出于喜欢,还是为了局势考虑,才提出迎娶的这种要求的?”
“喜欢。”
陆渊毫不迟疑的回答道。
旋即,不紧不慢的解释道:
“如果只是为了局势考虑,修为已经达到了大妖皇的我,只要他不出来阻止我,这个天下没有人能阻止我一统的脚步。”
“哪怕是横推,我都能推平!”
“但若是说一点都不为了局势考虑,那也是在欺骗。”
“和平的收复涂山,对于我来讲,对于一气道盟和很多妖怪来讲,确实是一件有利没有弊的事。”
“这会像天下妖怪证明,只要手里没有沾染过无辜人类鲜血,就可以和平的与人类共处,而不用担心一气道盟的追杀。”
“当然。”
“只是无辜人类的鲜血。”
“我还没有固执到不允许妖怪反击。”
“这样一来,哪些妖怪是清白的,哪些妖怪又是作恶多端的,自然可以分辨,便于我后续处理。”
“所以,还是有局势成分的。”
“只不过...”
“更多的,还是喜欢。”
“如果不是喜欢,我也没必要提出这个强人所难的要求。”
涂山容容安静的听完陆渊的解释,稍加分析之后,就不动声色的提出了她的第二个问题。
“据我所知,陆盟主有妻子,而且还不只有一位妻子,月啼族的那位,以及您师尊的两位女儿,都是您的妻子。”
“而我们涂山,讲究用情至深。”
“我们狐妖的伴侣,只有一人。”
“那请问陆盟主,您觉得您这样是否有些不妥当?”
“强扭的瓜虽然止渴,但真正喜欢可不是为了止渴啊!”
涂山容容的这个问题很尖锐。
尖锐到了让陆渊回想起了上辈子。
在良久的沉默后,陆渊最终还是平复了心中的杂念,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与悔意,淡淡的回答道:
“并无不妥。”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优秀的个体,自然会吸引异性。”
“优秀的个体,会追求更优秀的异性。”
“这很正常。”
“但并不是每个优秀的个体,在一开始就需要追求最优秀的那个异性;可是,在努力变得优秀的过程中,难免会收到其余异性的追求。”
“所以,无论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其实都是错误的选择。”
“最好的选择,在于把握当下。”
“对于我的每一个伴侣,她们收到的感情也许会不同,但感情这种东西,本质其实不能用数量来衡量,而应该用质量。”
“内向的人,输出少。”
“但谁也不能否认,这个内向的人付出的感情就一定比外向的人少。”
“而一个花心的人...”
“比如说我。”
“自然也
有可能,对每一个伴侣付出真挚的感情。”
“所以,或许你们无法接受,但我觉得并无不妥。”
说实话。
当陆渊说出这番解释后,不仅涂山雅雅被这个无耻的解释惊呆了,就连心思灵动的涂山容容都有点懵。
涂山容容觉得自己,在做人做事上,已经很干脆利落了,一阵见血,甚至是直指事件的本身。
未曾想到...
还有个更离谱的人类!
这已经不是目光敏锐和心大可以解释的观念了。
如果没有经历过什么,绝对不会得到如此透彻的答案!
是的!
透彻!
涂山容容很喜欢这个回答。
即便这个回答在涂山雅雅那里,被打上了“无耻”的标签,但有一说一,这正是涂山容容想要得到的回答!
遮遮掩掩的话,她还要分析。
万一分析错了,还比较麻烦。
与其勾心斗角,其实像陆渊这样,以一种难听却足够直白,甚至可以被称之为足够朴实的解释,将事情说清楚...
凭心而论。
涂山容容真的很满意。
但满意归满意。
在短暂的思考后,涂山容容提出了第三个问题,也是她此行来,准备的最后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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