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

端午

端午

开国侯府遣了位姓张的管事妈妈来送了聘书礼书和纳采礼及小定礼。

三书六礼中的三书是指聘书礼书和迎亲书。聘书也就是通常说的订亲婚书。文书一式两份,开国侯府已落了崔孟冬的印鉴,只需杜家签字盖章,交一份给崔家就行了。

礼书就是礼物清单。是男方的聘礼单子。本来应该是行纳徽礼时随聘礼一起送来。这是提前写了送给杜家先过目的。

至于迎亲书是要等新娘过门时宣读的。

皇后已经赐了婚,所以求亲问名合八字都是走仪程。杜家不可能不答应,八字也不可能是凶吉。所以崔家送来聘书的同时,把抬了纳采礼和小定礼一并抬了来。

纳采礼,送了一对活雁。

定礼是一对玉钗,一对玉镯并一张礼金单子。

杜老夫人拿起礼金单子打开,合上,微微点了点头。

张妈妈松了口气。赶紧递上礼书。

厚厚一摞。

杜老夫人示意岑三娘接了:“年老了,眼睛不好使,三娘你仔细瞧瞧吧。”

这是日后会送来崔家的聘礼。岑三娘接了单子细看。

相对纳采礼和定礼,聘礼就极丰富了。

一百斤印着喜字的礼饼。八式海菜两斤。有发菜、鲍鱼、元贝、虾米、鱿鱼、海参、鱼翅及鱼肚。一对活鸡,一扇对开猪肉,两条鱼,这是三牲。米酒葡萄酒各四担。干龙眼、干荔枝、干核桃、连壳花生四干果各一盒。油麻茶礼各一盒。另有莲子、百合、芝麻、红豆、绿豆、红枣等物,还有红豆绳、龙凤烛一双及对联一幅。

前面那些都是讨好彩头。男方给的聘金单子上写了数目。这是聘礼中礼最重的部份。岑三娘瞄了眼数字,四万两银子。她单把那页给杜老夫人看了。

崔家的张妈妈有点紧张。一般来说,男女议亲,往往意见不同的地方都集中在聘礼上。

杜老夫人看清楚聘金的数目,示意尹妈妈将崔家送来的聘书拿来,亲自提笔亲自写下杜燕婉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落了印。交给了张妈妈。

张妈妈顿时松了口气,眉开眼笑的接着,仔细收了。恭谨的对老夫人道:“钦天监选了三个日子。分别是六月十八,六月二十八,七月六日。家主中意六月二十八,想请问老夫人的意思。”

崔家这是把纳吉问期也一并行了。

杜老夫人温言道:“就六月二十八吧。五月二十八行纳徵礼。”

一般婚前一个月行纳徵礼,男方会正式将聘礼送来。之后就等着迎亲举行婚礼了。

张妈妈应了,又道:“五月初月端午节,家主请老夫人少夫人赴曲江同观竞舸。”

杜老夫人答道:“老身年迈……”

“祖母,你有多少年没出过府啦?府里要办喜事,您正好出府瞧瞧热闹嘛。孙媳侍奉您去。”见杜老夫人兴致缺缺,岑三娘赶紧插嘴说道。

满脸娇憨,眼神急切……“有二十年了吧,没去曲江看过竞舸了。再不去看,以后怕是更没机会了。也罢,便去吧。”杜老夫人一声叹息,被岑三娘勾起了回忆。

“奴婢回去就禀了家主,端午在曲江迎候老夫人。”张妈妈见老夫人答应了,这趟差事算是顺顺利利办完,眉眼间又添了几分喜色。

杜老夫人便送客了:“请妈妈将回礼带回去吧。”

岑三娘没有经验。好在尹妈妈早就写了礼单给她。回礼一早就吩咐杜总管去办妥了。

杜家的回礼备了茶叶、生果,莲藕、石榴等物。以及给一套男式衣裳,一条腰带,一双鞋以及一只封了利市的荷包。衣裳腰带鞋都是去织锦阁买的。利市也只封了二百两。相对崔家送来的定礼,杜家的回礼只能说没有失礼罢了。

送走张妈妈之后。杜老夫人轻声喟叹,将定礼礼金单子和聘礼单子都给了她:“定礼给了四万两银票。还有两个月,你拿着替燕婉置办嫁妆吧。”

聘礼四万两。给杜家置办嫁妆也是四万两。这笔巨额银两已经足以撑起两家豪门的脸面,能办得奢侈无比了。

如同杜燕绥所说。外人挑不出崔家的不是,只会羡慕杜燕婉。

然而有的时候,并不是一场奢侈的婚礼就能彰显幸福的。风光,是给别人看的。日子,才是自己过的。

岑三娘应了。

她心里有点慌,端午节杜燕绥一击成功。燕婉自然是不会嫁到崔家的。花掉的银子都要悉数还回去。采买了东西,到时候拿什么填窟窿?如果不花,就会被崔家察觉出异状来。

杜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见那张礼金单子在她手里都快变了形,微微一笑道:“女儿出了阁,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崔家拿了多少来,都让燕婉全带了去。咱们家不留一两银子。”

老夫人该不会疑自己还想截留些银子贴补家用吧?岑三娘大汗。

“是。”岑三娘定下心来。

她想着家里还有徐夫人送来的一万两和卖牡丹的五千两,心里就做了决定。比着一万五千两置办。日后燕婉总是要出嫁的,现在就先替她准备置办起来。“我拿聘礼单子给燕婉瞧瞧。”

她行了礼正要离开,听到老夫人突然说了声:“初五那日有好戏瞧了。”

岑三娘吓得一颤。难道老夫人知道端午节的事?她猛的抬头,却见老夫人在对着尹妈妈说话。她赶紧转身离开了正房。

出了门,岑三娘才使劲拍着胸,大口的呼吸。等到平静下来,这才又带着丫头们去了杜燕婉住的跨院。

杜燕婉在房里看书,平静的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对岑三娘的态度冷了下来。她翻了翻聘礼单子,那四万两银子的礼金在她眼里跟茶点三牲礼品没什么区别似的,淡淡的说道:“劳烦嫂嫂帮我置办齐全了。”

这是生她的气了。岑三娘哄着她消停下来,拍胸脯说有办法解决。晚间却被杜燕绥一席话浇灭了所有的希望。

杜燕婉为了国公府为了自家哥哥答应了婚事。她只能朝岑三娘出气。

“哎呀,燕婉哪,嫂子帮忙跑腿,你也不能当甩手掌柜不是?”岑三娘努力压下心里的难受,笑吟吟的凑过去。

杜燕婉凉凉的斜乜她一眼。

那眼神太碜人了。让岑三娘再捧着笑脸贴过去,自己都觉得难堪。

她干脆在旁边坐下了:“燕婉。觉得牺牲了你,日后杜家能得皇后相助拿回国公爵。你哥前途光明,什么事都没做,享福的是你嫂子我对吧?”

杜燕婉别过了头。她气鼓鼓的想,一家人拼死拼活,难受着,隐忍着。府里最轻省的,不就是你岑三娘吗?

杜燕婉了解自家哥哥。杜燕绥对是否做国公爷并不十分在意。可是爵位是在父亲手里被捋夺了的。父亲远放岭南时郁结于胸过了世。哥哥要拿回爵位恢复杜家昔日的荣光,是要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还有祖母,她老人家失去了两个儿子。能看到杜家重新拿回爵位。孙子有出息。她老人家就算哪天去了,也能瞑目了。

而岑三娘,只不过好命的嫁给了哥哥,就能轻轻松松的享受到杜家人辛苦挣来的荣华富贵。

她心里不平衡。岑三娘可以嫁得哥哥这样的好男人。自己却要嫁到带给她十几年羞辱的崔家去。

岑三娘瞧在眼里,暗暗叹了口气。姑奶奶,你可知道你哥为了你要杀人哪。

皇后说出了崔杜两家口头上订过亲。杜家不能指责皇后撒谎吧?在这个一诺千金的时代,口头订亲,也是定了亲了。

杜家如果指责崔家十几年断绝往来,曾有毁诺之意。人家现在搬出了皇后来赐婚,明里暗里出了八万两银子。面子里子都给足了。杜家挑出不崔家的错。这婚事拒绝不得。

杜燕绥说,他不会让燕婉憋屈的过日子。又说对皇后认主忠心的事。岑三娘就明白了。崔家强娶燕婉,根本就不是因为牡丹会上骂崔家一句伪君子。崔家是要拿捏着杜燕婉,让杜燕绥为皇后尽忠。

杜燕绥不想让燕婉去过人质的生活。

燕婉嫁给崔大郎。日后崔皇后倒台,崔家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燕婉。

嫁过去,会毁了燕婉一生。

杜燕绥就算不去计较崔杜两家的恩怨,也迟了。他若倒戈去帮崔后。正受宠的武昭仪会想尽办法除掉他。

还有滕王。那个喜怒不定,让岑三娘害怕的王爷,会置武昭仪于不顾,袖手旁观吗?

拒绝不了,杜燕婉又绝不能嫁给崔孟冬。

皇后的赐婚将杜燕绥逼到了绝路。总不至于故意透个风给张氏,让自己亲娘牺牲,换来三年孝期,以此拖延婚事吧?

杜燕绥冷酷的选择杀了崔孟冬,釜底抽薪。

崔孟冬罪该当杀么?不至于。

短时间里,杜燕绥没有别的办法。

岑三娘也没有别的办法。为了杜燕绥的局,她希望能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做到最好。

“我承认昨儿说话诳了你。你那么冲动伤心,我也没有好办法,只能先哄着你消气,等你哥回来。当然,我也可以打个包袱塞些银子悄悄让你逃走。你也知道,抗旨逃婚,全家问斩。我怕死哪。”岑三娘知道杜燕婉的脾气,干脆向她的坦白。

杜燕婉听到那句我怕死,扑哧就笑出声来,随即又绷了起来,轻轻哼了声。

岑三娘心想,真是个直脾气女孩子哪。好哄!

她委屈的继续说道:“你当嫁给你哥我就享福了?过门第二天,祖母让你哥把帐本给我瞧。我把钱箱子往桌上一倒,数来数去,四十六两银子呢。你哥还一副拽拽的模样,‘不准动你的嫁妆’嘁!银子又不能生崽儿,我真是愁死了。”

“嫂嫂,难为你了。”杜燕婉想起岑三娘成亲没几天,自己应了韦小青的约去乐游原。岑三娘买给她华丽的胡服,送来首饰与银子。

又想起她尽心打听着邹大郎的情况,热情的给自己出主意。

牡丹会上百般维护着自己。

杜燕婉羞愧的想,就算日后岑三娘跟着哥哥享尽富贵。也不是她的错。没有岑三娘,也会有别的女人嫁给哥哥。她是小心眼儿钻进死胡同里去了。

岑三娘大大的松了口气,露出了笑容:“燕婉哪,你不喜欢崔孟冬,不喜欢崔家。可事到如今,咱只能往前看对不?日子是自己过的。有了银子,为什么不让自己过的好点?我是可以帮你拿主意。但衣裳首饰,总要挑合自个儿心意的。你说对吧?”

杜燕婉轻轻嗯了声。

“我叫人备了马车,咱们出府买衣裳去。”

岑三娘相信开国侯府一定密切注视着杜家的动静。上午送了银子,下午姑嫂两人就兴高彩烈的逛街购物,崔家必定会想,杜家有了银子,果然对婚事热切起来了。

“嫂嫂,我……”杜燕婉仍然兴致缺缺。

岑三娘当然不能说是做给开国侯府看的。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时间,扬声吩咐阿秋和夏初去准备马车。拉了杜燕婉就走:“你想啊,祖母虽然不说什么,你若不开心,她心里只会更难过。为着祖母,你也要高高兴兴的选嫁衣对吧?”

杜燕婉就不再挣扎,随她去了。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崔家。

开国侯夫人李氏对杜燕婉厌恶到了极点:“大郎,你真要娶这么个媳妇?将来你做了崔氏的族长,她可是宗妇!”

崔孟冬只是笑:“她的嫁妆都是咱们家出的。风光嫁了来,心里清楚内情。一辈子也休想在儿子面前抬起头做人,还不是由我说了算。杜家又不是小门小户,她能应付场面请收藏、推荐。儿子还少得了可心的人侍候?”

又哄着李氏开心:“她过了门,在娘面前也不敢摆一品国公府姑娘的架子。娘想怎么调教都由得你。这么听话的媳妇打哪儿寻去?儿子打赌,日后三郎媳妇您怕是管不住。”

李氏知道小儿子仲冬成天只知道围着韦小青打转,这才觉得娶杜燕婉过门也并非全无好处。心情这才好了些。

崔孟冬见母亲脸上有了笑容,就道:“初五请杜老夫人同观竞舸。祖母年纪大了,不能去。您就敬着点杜老夫人。她可是实打实的一品国公夫人。”

李氏嗔了他一眼道:“为娘知道。众目睽睽下,敬着一品夫人,免得人家说咱们不过是三品开国侯府,仗着皇后娘娘的威风,连一品国公夫人都不放在眼里。”

崔孟冬便朝着李氏深深一揖躬:“委屈娘了,儿子行给您赔礼了。”

哄得李氏心花怒放。

一万五千两银子,可着劲的给杜燕婉置办嫁妆。

俗话说,购物能让女人心情变好。四五天时间一晃即过。杜燕婉终于能笑嘻嘻的和杜老夫人商议着哪件料子漂亮哪件首饰精美。杜老夫人无比欣慰。

中间杜燕绥一直没有回府,只让黑七传来几句口信,嘱岑三娘开心去看竞舸,别的事不用多想。

岑三娘让他放心。

初五一大早,杜燕婉留在家里照顾张氏。岑三娘叮嘱杜总管和方妈妈守好门禁。换了华丽的衣裳,陪着杜老夫人坐了马车去曲江。

高门大户的夫人们盛妆出行,坐着华丽的马车,携着新罗婢,带着昆仑奴。在英武的侍卫簇拥下举家出行。

小户人家扶老携幼,换上了新衣,头上簪着新摘下的鲜花,欢笑着等待。

悠悠荡荡的钟声中坊门大开,小摊贩们推着牛车,拉着驴,扛着家什一早就奔去了江边。摆出了大卖一场的架式。

曲江两岸已搭建起无数的帐蓬。帐前有说书的,玩杂耍的,相扑取乐的,夹杂着叫好声,欢笑声。整条江都沸腾了。

最好的地段总是属于王公贵族们的。

杜老夫人和岑三娘走向开国侯府宽敞的帐蓬时,岑三娘已瞧到了大舅母小韦氏,看到了韦氏姐妹,还有岑四娘。

抬着杜老夫人的软轿一经过,几乎所有的夫人们都出来向她行礼请安。开国侯夫人站在帐外候着,见此情形,脸上露出了一丝羡慕。

纵然她是皇后的嫂子,她也不可能让长安城所有贵妇人向她屈膝请安。凌宵阁二十四功臣里,活到杜老夫人这把年纪的一品夫人如凤毛麟角,如指可数了。尊贵二字,尊在前,贵在后。自家婆婆因是皇后亲娘,封了一品夫人,贵则贵矣,轮起这个尊字,也比不得杜如晦的夫人。

李氏因此又骄傲着。瞧瞧,你们屈膝行礼的,是我家的姻亲老太太。她满面笑容的迎了上去,亲自扶过老夫人,目光从老夫人头上那顶九凤九翟冠上掠过,神情更加恭谨:“老夫人,您今日瞧着精气神极好。”

岑三娘没有穿诰命服饰,披着件轻薄的纱质茜红色的大袖对襟衫,里面系着高腰杏色长裙。挽着高髻,头上步摇金钿一应不缺。腕间戴着一对金镯一对玉镯。比起李氏当日所见,今天也是通身的华丽气派。

李氏想着皇后娘娘传来的话,大概是杜家试探自家来着。见两人打扮雍容华贵,心里分外高兴。精心打扮和开国侯府同帐观看竞舸,这是给开国侯府长脸。如果依然衣着朴素,叫人瞧着了笑话,李氏也会觉得没脸。

进了帐,请老夫人在上首坐了,李氏方告罪道:“男人们总是闲不住。侯爷与我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领着侍卫蹴鞠狩猎去了。若不猎得野味灸烤,回头老太太尽管罚!”

曲江两岸多是宽敞的草地青翠的树林。竞舸时间还早,男人们哪闲得住。三五成群或结伴或带着伴当侍卫们骑马游乐。不少年轻姑娘们也穿着胡服离了帐蓬骑马游玩。

杜老夫人微笑道:“还得多谢您的邀请才是。一晃二十年了,老身还是头一次出府来曲江观竞舸。不知道现在流行什么花样了。”

李氏得了这句谦逊话,心里更加高兴。拉着老太太摆开了。

岑三娘见聊得还高兴,就告了罪去会岑四娘。老夫人允了。

出了帐蓬,她就看到岑四娘带着丫头立在不远处,似在等着自己。

岑三娘走了过去行了礼:“四娘。”

岑四娘握了她的手笑道:“正琢磨着进帐去给老夫人请安,没曾想你就出来了。”

两人携手离了帐,朝后面的树林子走去,找了一处空地站了,岑四娘就叹了口气道:“三娘,你可知道七娘的事?把二堂嫂气坏了。”

岑三娘跟着叹了口气,却不接话。她无话可说。

岑四娘却八卦起来:“……堂祖母把她关了起来,说成亲前都不放她出门了。方家匆匆给方七少订了门亲事。听说年底就要过门。”

岑三娘来了兴趣:“订的是哪家的亲?”

岑四娘摇了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虽说是七娘去纠缠方七少,但毕竟他也脱不了干系。方家为免口舌,就给他订了亲。”

可怜的方铭哪,这是受了七娘连累了。岑三娘暗暗摇头。两人又说了几句,不好在外久留,就分了手各自回帐。

岑三娘心里搁着事,听到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各种叫好声,欢笑声。知道必是有人聚了场子角力或蹴鞠嬉戏。

她很想知道开国侯带着儿子们去了哪里,更想知道杜燕绥的计划是否顺利。想着老夫人和李氏聊的正高兴,就带着阿秋往热闹处寻去。

林间空地上果然围了一大群人,场中有人在角力。

岑三娘左右观察着,突然就看到人群中一名身材瘦削的男子在看自己。他戴了顶圆尖顶的胡帽,帽沿垂着黑纱。

发现岑三娘在看他,男子掀起了黑纱一角,嘴角勾了勾,朝她摇了摇头,嘴里无声的说了两个字。

岑三娘猛的抓住了阿秋的手。

“少夫人,怎么了?”阿秋吃惊的问她。

岑三娘强行镇定着:“人太多太吵,咱们回去吧,别让老夫人担心。”

她转过身,尽力维持着款款而行的步子。滕王!居然是滕王!岑三娘心脏都吓得差点停止了跳动。滕王让她回去。

岑三娘明白了。今日之事,滕王也有份。她想起成亲后杜燕绥陪她逛街,她好奇的问他,知晓滕王那么多事,滕王为何不杀了他。杜燕绥笑着答道,那是男人的秘密。

两人果然有奸情!

见着滕王,岑三娘的心又安稳了许多。有滕王相助,杜燕绥的危险会降低很多。

可是为什么不让滕王的手下出手呢?岑三娘转念就明白了。杜燕绥亲自动手,是授人以柄。究竟是滕王要捏这个把柄,还是武昭仪?

岑三娘无奈的叹气。无论是谁,都只说明一件事,杜燕绥还没有强大到无所顾忌的份上哪。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回了帐,笑着陪老夫人李氏寒喧,心仍提在了半空。

午时,帐外传来马嘶声,崔侯爷带着儿子们回来了。打了五六只兔子扔给小厮们去洗剥。进帐向杜老夫人请安。

众人坐下用饭,岑三娘暗暗观察着崔家几个男人。崔侯爷留着长髯,年轻时定是个美男。崔孟冬不用说,穿着身浅绿色的武士服,相貌清美。崔二郎是庶子,显得极为沉默。崔三郎活跃,相貌更像李氏。大概因为韦小青的缘故,崔三郎看岑三娘的眼神颇为不善。

这时外间进来一名小厮,拿了帖子来。

崔侯爷接了,看了眼崔三郎道:“韦家姑娘邀你们去蹴鞠。”

崔三郎大喜,看了眼杜老夫人,嘴里不敢说,眼里分明全是盼望。

“二郎三郎带着伴当去吧。大郎留下侍奉老夫人。”崔侯爷道。

杜老夫人笑道:“侯爷何必拘着大郎。都去吧。三娘留下来侍候我便是。”

老夫人开了口,崔家兄弟就行礼出了帐。

看到崔孟冬在眼前晃动,岑三娘就紧张。预知杜燕绥的计划真不是件好事,只要一想到眼前清美出尘的崔孟冬转眼就要死,岑三娘有点扛不住了。

见兄弟三人离开,她暗暗松了口气。

崔家三兄弟出了营帐,边上韦氏姐妹早骑了马,带着伴当侯着了。两队人纵马进了林间空地,分了队就比试起来。

不多会儿,旁边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正比试着,不知怎的,有两人便吵了起来,继而推搡起来,渐渐的就走近了场地。

韦小青正巧一脚球朝着彩门踢去,就踢到了一人头上。

那人骂了起来,也不找韦小青的麻烦,顺手就逮住身边一名崔家的随从揍了起来。

等到崔氏兄弟上前相劝,那人就消了气,走了。

“晦气!”韦小青不满的说道,心情就没了。

崔仲冬突然指着崔孟冬的衣裳说道:“哎呀,那人将鼻血染到你身上了。”

崔孟冬衣襟下摆有几滴血迹。看起来像是甩上去的。他就说道:“我去换件衣裳。”带了随从去马车上更衣。

他换了衣裳,正打算去找自家兄弟,只见一名婢女匆匆行来,行了礼道:“崔公子,我家姑娘请你移步一叙。”

崔孟冬诧异道:“你家姑娘是谁?”

那婢女看了他的随从,轻声说道:“您去了就知道了。您认识的。”她背对着随从,轻轻张嘴,无声的说道,二姑娘。

杜燕婉?她今天没有来吧?崔孟冬只惊异了一下,就笑了。杜燕婉的脾气,怎么忍得住不找自己说个明白。定是老夫人不让她来,自己偷偷溜了出来。

“前头带路吧!”

那婢女带着他,也没让他散了随从,径直往曲江边上行去。一排柳树下停着艘小巧的轻舟,纱帐飘荡,隐约看到里面坐着个身段苗条的女子。

婢女站在了岸边,离了数丈距离。画舫小巧,随从们都看到里面只坐着个姑娘,后面有个操舟的老叟。也同婢女一样守在了岸边。

崔孟冬微笑着走了过去。

隔了一会儿,小舟朝江中划了过去。此时,纱帐随河风飘动,崔家随从们都看到自家公子举起杯和舫中姑娘对饮,都微微笑着,心道公子好雅兴。

离岸大概有十来丈远,小舟突然摇晃起来。然后船顷刻间就翻了。

那婢女发出一声尖叫:“不好了,船怎么沉了!快救人哪!”

崔家随从吓了一跳,纷纷跳进了水里。

婢女掩口一笑,转眼就离开了。

崔孟冬一上船就知中了圈套。

那女子并不是杜燕婉。她手里持了张弩,这种弩弓只有军队才会配给,爆发力强,别说相隔不到一丈,十丈之内也能让他送命。

丹华一手持弩,一手举起了酒杯:“别紧张,崔公子。妾身只是有话想要和你说。坐吧。别喊叫也别乱动,否则……你知道。”

崔孟冬心里犹存着希望,风度翩翩的坐了。举起了酒杯饮了:“在下与姑娘并不认识,也无仇怨,不知诱我来此有何目的?”

小舟离了岸,丹华微笑道:“免得有人来打拢,崔公子别着急。”

酒下了肚,身体渐渐的软了,崔孟冬大惊:“我是开国侯的大公子,我姑姑是当今皇后!”

丹华伸手拔出了塞船底的木塞。江水汹涌浸了进来。

“崔孟冬,你实在不该出主意强娶我妹妹。”

纱帐飘起,操舟的老叟冷冷的望着他。

“杜燕绥……我,我向皇后娘娘说,不娶你妹妹了!你,你放过我!”崔孟冬浑身无力,半截身体都浸在了水中,吓得簌簌发抖。他想高声呼救,弩箭冰冷的箭头闪着雪亮的光,对准了他的咽候。

船在此时蓦的沉入了水中。

崔孟冬奋力的挥着手臂挣扎着,脚踝被人捉住拖了下去。

水浸泡着洗去了杜燕绥脸上抹的烟灰等物,粘着的胡须飘落。脸上带着一丝不忍。他闭了闭眼,没有松手,直到崔孟冬停止了挣扎。

丹华像鱼一样在水里游着,手里提着两个皮囊,递了一个给他。

松开手,任由崔孟冬飘浮沉下,杜燕绥把嘴凑在皮囊上吸了一口气,游向了江对岸。

半个时辰后,他和丹华从水里出来,翻上了岸边停放的一条小船。

船顺江而下,渐渐拐出了曲江,顺着水渠汇入了南来北往的行船之中。

换了衣裳,杜燕绥淡淡的说道:“回去告诉王爷。他可以放心了。”

丹华看见他戴上顶斗笠,忍不住叫了他一声:“空青!”

杜燕绥低声说道:“你嫁人吧,自梳一辈子太苦了。”

他上岸融进了人群,渐渐看不到了。女人自梳为妇人,以示不再嫁人。空青走了,她这辈子只想呆在滕王身边做他的侍卫。丹华捂着嘴,泪水滚滚而下。

到了左银台门附近,杜燕绥脱掉外裳,扔了斗笠,里面却是一身内侍服饰。宫门外等候着一辆马车,他上了车,马车飞速的驶进了宫。

曲江边上一片慌乱。

崔侯爷重赏之下,除了自家和韦家帮忙的仆人,又有几百名闲帮汉子下了水。

李氏哭得几乎晕厥过去。杜老夫人轻声劝慰着,脸色也不好看。岑三娘心里紧张着,自然也笑不出来。

直到黄昏,才找到崔孟冬,已经断了气。

崔家哀声一片。

听到随从哭着说道:“是一名婢女请了大公子上船!船上有名姑娘,定是大公人认得的,否则他不会去。”

李氏已晕了头,尖声叫道:“定是你家二姑娘!她不想嫁我家大郎就使出这毒计害我大郎性命!你们好狠的心哪!”说着冲着老夫人撞了过去。

杜家的侍卫丫头们一拥而上,拦住了李氏。

崔侯爷眼里起了疑,冷冷说道:“二郎,你行事妥当,这就快马去杜府一趟!”

崔二郎应了声,带着人就去了。

“崔侯爷,我小姑独自在家。相公在宫里应差。二公子领着人去不妥吧?既然侯爷疑上了咱们家二姑娘,不如同去瞧瞧。”岑三娘扶着杜老夫人,吩咐侍卫备软轿准备起程。

这厢李氏被崔三郎扶回了府。崔侯爷就带着人和杜家众人一起直奔国公府。

杜惜福迎了出来,见老夫人板着脸,心头惴惴不安。

“去,速速把二姑娘叫来!”杜老夫人吩咐了声,请崔侯爷在前院正堂坐了奉茶。

不一会儿,杜燕婉就带着朵儿来了,见着满屋子人不由诧异万分。上前行了礼道:“祖母,怎么在前厅见我!”

“去见过崔侯爷!”杜老夫人看到杜燕婉的神色,一颗心才放下,她真怕是杜燕婉私自出了府。

杜燕婉沉默了下,行了礼,退到了旁边。

崔侯爷看她神色,突然问道:“这身边就这一名贴身婢女?”

杜燕婉愣了愣,有些不悦:“侯爷,我就一名的贴身婢女,怎么了?”

“杜总管,把府里所有婢女都叫来。名册也拿来。让侯爷瞧个清楚!”岑三娘也板起了脸。

崔侯爷心里悲痛,冷笑出声:“诺大的国公府藏个把人也不是什么事。”

杜老夫人气极:“难不成侯爷真怀疑是我孙女?”

杜燕婉听得一头雾水:“祖母,我怎么了?”

“你今日可曾出府去曲江?”崔侯爷逼视着杜燕婉。

“侯爷,祖母与嫂嫂应崔家邀约去了曲江。燕婉在府中侍候病重的母亲,一步也不曾离开过。您疑心我去曲江干嘛?你当我想见你儿子啊!”杜燕婉脱口而出。

崔侯爷反而一怔。

指着跟崔孟冬的随从道:“你们认认,是不是!”

随从便道:“她是坐着的,能看清见侧面!”

杜老夫人一拍案几:“杜总管,抬椅子来。燕婉,坐下!”

杜燕婉莫名其妙的坐了,随从从侧面看过去,纷纷摇了摇头:“那女子看身形比二姑娘瘦削许多。”

“祖母,究竟怎么回事?”杜燕婉忍耐不住了。

“你别插话!”杜老夫人板着脸道,“崔侯爷,府上有事,老身就不多留了。看清楚了便好。否则我杜家可担不起这罪名!”

崔侯爷站起身,连礼都不行了,带着人急急的赶回了府。

杜老夫人头阵阵眩晕,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

岑三娘上前扶她:“祖母,您先歇着。”

杜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对杜燕婉道:“崔孟冬被人用你的名义诱上了船,船翻了,溺水身亡。”

杜燕婉啊了声,一时间竟是呆了。

岑三娘叫了丫头婆子扶了杜老夫人去歇了,看了燕婉一眼道:“还不知道崔家如何了。”亅亅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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