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还关着,李盛也不想自己费劲儿去推那个木头门,于是吃完早饭后,大黄猫跳到窗台上,伸出前爪把木头做的合扣推开,窗户展开,蹲到窗沿上呼吸了春日早晨略带潮湿的空气,随后就稳稳地四爪着地落在了地上。
这会儿院子里已经有仆从在洒扫浇花了,李盛路过的时候还挺好奇地看了一会儿,感觉这些人都有点困困的,不是很有精神,跟现代时候他大哥公司里早上来上班的员工们也差不多嘛,哎,无论是古代还是后世,打工人们都好辛苦啊,他还看见墙角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正把下巴杵在扫帚顶上打瞌睡。
这会儿朱厚熜这些主子应该在吃饭,至于兴王府的打工人们,则是打扫完庭院才去轮班吃饭,这会儿饿着肚子干活儿,怪不得没劲儿。
李盛看了一会儿跑走了,金黄色的大毛团子没了影儿,大家才开始小声议论起来,昨天管事的都说了,这猫是他们世子爷养的,大家都挺好奇,最近兴王府气氛凝重,世子这是要养只狸奴放松一下心情?别说,这猫确实好看,这颜色一看就贵气,配得上他们世子皇家龙脉的身份!
讲道理,李盛可是猫猫哎!他刚出了院子就有人开始说话谈论,他还没走远,听得真真的,作为当事猫,他就停下脚步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声音虽然小,但是话音儿可还挺密。
有人说这只大黄猫是张长史送给世子的,理由是他昨天晚上看见世子身边的大伴当麦福从张家回来,然后那只猫猫就进了书房......
有人说你那都是后来的事儿,他亲眼看见昨天乌云满天,乌云散了的时候猫儿出来了,世子爷觉得兆头好,才要养这猫的......
还有人在书房外屋伺候,知道得多一些,高深莫测地摇摇头,说你们压根都没看到这件事的真相,世子爷干嘛在这时候养一只大黄猫?那可是通身金黄,你们再想想咱们世子的身份,我可听说了,皇城里的皇帝老爷生病了!这其中利害,你想,你细想。
但是这人说完又有点后怕,左右张望一下,管事的没来才松一口气,又找补一下说你们可别出去胡说啊。
李盛实在是好奇,于是又倒回去瞄了一眼,就看见刚才那个小厮也不瞌睡了,正听得两眼放光,旁边浇花的丫鬟也停了,廊下擦地的也不动地儿了,就在原地来回拿抹布磨,脚底下那一块都快让她抛光了。
听了一会儿,李盛看着那边管事的来了,大家又开始努力工作,一副勤劳本分的样子,这情景简直幻视后世工作间,再想想他们不久前还是一副要去梦中见周公的样子,李盛不禁感慨,果然,八卦是人类的原始本能和无上乐趣。
李盛左右看了看,顺着围墙旁边的一棵树就蹿了上去,都当猫了,谁还要走地上当然是走墙头屋顶啦!
大明朝所有藩王的王府格局都是一样的,前殿曰“承运”,中间圆殿,后殿为“存心”,除此之外,也有家庙、世子府、典膳所等,大小门楼46座......
也就是说,兴王
府可不是一般院子,它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宫殿,李盛现在要从世子府的书房,去后殿看一看朱厚熜的生身母亲,也就是兴王妃蒋氏。
兴王朱佑杬与妻子蒋氏的婚姻是长兄弘治帝做主,蒋氏是当时的中兵马司指挥史蒋敩长女,这样的家族出身,还是很有份量的。
中兵指挥司,听起来不太熟,但是,五城兵马司就耳熟能详了,五城兵马司,即中、东、西、南、北五城兵马指挥司,为负责京师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事的衙门。
明代初置,相当于现在的首都市公安局及城市管理综合行政执法局,而蒋氏父亲呢,就是中区分局局长,已经是实权紧要部门。
蒋氏出身好,与丈夫也琴瑟和谐夫妻情深,如今国本不稳皇位飘摇,她在京城长大,深知宗□□序之重,在心里也不由得有了些想法,心内焦灼,睡眠不安,用餐也不多,最近便消瘦了些许。
昨日天色阴沉又忽而转晴阳光普照,儿子身边的大伴当来说让她安心,到了晚间,朱厚熜便亲自过来跟母亲说了一回,这等神异场面,给蒋氏安了一半的心,但晚上仍是辗转反侧睡不安稳,于是,今天一大早,就派了身边的丫鬟来请儿子过去吃饭。
朱厚熜身子骨也不是特别好,这可能与家族遗传有关。
说来也是奇怪,当年成化皇帝的邵氏贵妃,也就是朱厚熜的亲祖母,生了三个儿子,分别是成化帝的次子兴王、三子岐王,封地都在湖北,六子雍王封地在湖南。
邵贵妃多子,但她的儿子们却并没有这份好运气,岐王在二十四岁便英年早逝,几年后,雍王也因病去世,两位亲王身体不好,去世时都没有儿子,根据大明律法,皇室不允许过继嗣子,无子则国除,于是封藩被撤除,灵柩回京安葬,妃妾宫眷一并回京安置。
兴王倒是还长寿些,但也不过才四十五岁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嫡亲父亲叔父们身体都不是特别强健,朱厚熜生下来后也多有三病九痛,按照后世的话说,就是总是处于亚健康状态。
因为这个原因,朱厚熜自己也一向上心,母亲蒋氏也很是顾念他的身体,两个小叔子都是无子早亡,亲眷们回了京城,既然没了当家做主的王爷,难道皇帝还会格外优待她们吗?夫婿早亡,身后又无子息,真是想想就觉得凄凉。
李盛到的时候,蒋氏正关心面前的儿子,看着儿子脸色好些了,她心里也安定了些。
“尝尝这粥,我让他们放了牛乳,又搁进去不少干果,金丝小枣养人呢,快多喝点。”
双手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粥碗,朱厚熜闻一闻:“果然香甜软糯。”
母子俩正吃着,就听见外面的好像有些喧哗声音,不多会儿,就看见一只金黄色的大猫猫大摇大摆地进来了,身后的大尾巴竖起来,毛毛又长又顺滑,映着太阳光,简直是行走的发光金团子。
蒋氏一见就喜欢,这猫真是威风贵气!
“这就是你昨日说的那猫?果然不凡。”蒋氏放下筷子,扭
过头仔细看。
李盛一点都不见外,过来蹭了蹭朱厚熜的靴子,就向看看桌子上的吃食,正好蒋氏看过来了,于是大黄猫猫软软地叫了一声,退后一点,后腿发力,一个起跃就跳上了蒋氏的膝盖,还用毛茸茸的大尾巴勾住她的手腕蹭一蹭——卖萌嘛,小意思啦!
李盛在蒋氏怀里蹲好,就看向桌面,三样面点,两样热炒,两样凉菜,几样腌菜,还有一碟子清酱肉,除此之外就是一份汤点一份粥了。
大黄猫猫抬起头蹭蹭蒋氏的下巴:“喵呜~”他想吃那个清酱肉。
蒋氏看着大猫猫明黄色的猫瞳,欢喜无限,见猫猫叫起来,便轻轻抚一抚它的后背。
沟通失败,李盛转向朱厚熜,冲着他短促地叫了一声,然后目光转向那碟子肉。
铲屎官还是懂事儿的,李盛很快就吃上了,是在蒋氏怀里吃的,朱厚熜亲自拿了一个小碟子给他撕成小条端着给猫吃。
这举动看得下边丫鬟们一愣一愣的,夭寿了!他们世子爷亲自伺候猫去啦!
李盛倒是习以为常,嫌弃朱厚熜端得太靠后了够不着还伸爪子勾住他的袖口往前拽拽,怎么啦?一代英主二凤还喂过我呢,小爷我受得起!
朱厚熜看着自己被勾起丝的袖口,心说给猫儿剪指甲不知道行不行,想了一下自己先摇摇头,算了,这猫看起来是个闲不住的,若没了指甲,出去碰上别的猫,打架都打不过,还是留着吧,袖子可以补一补嘛。
吃完后李盛舔舔嘴巴,把朱厚熜的手腕一推表示不要了,自己跳下去冲着旁边角落里飘着碗莲的花盆跑过去,吧嗒吧嗒喝水,哟,还有小金鱼,李盛伸爪子进去捞了两下,惊得可怜小鱼们四散逃跑,他甩甩爪子走开了。
刚走了两步就又被抱起来,前爪被抓住,朱厚熜走到内间儿,给母亲看猫爪垫上的印记,左爪踏日,右爪印月,老实说,要不是如今这朝局,但凡朱厚照还能爬起来视朝,这猫都留不下兴王府,要送去都城献给皇帝——不然的话,你私藏如此祥瑞不上报,还自己养着,岂非不臣之举?
蒋氏也是看得眼睛都瞪大了,听儿子说,和亲眼看见,心理感受是不一样的,看了一会儿,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来。
李盛被握住前爪,无奈地抬头望着朱厚熜衣服上的纹样发呆,难道,以后每次都要被这样折腾一回吗?
他正在发呆,就忽然感觉身下不可描述之处被碰了碰,甚至还被捏了捏,当即挣扎起来把前爪拽出来一巴掌呼在朱厚熜的手上——大胆两脚兽,无礼!
朱厚熜只是告诉母亲这是只公猫,谁知道就挨了一下子,手背上立马红了一小片,还能隐约看见爪垫的梅花形状。
朱厚熜捂住手背无奈地看着眼前金黄色的大毛团子——脾气真大,现在知道那天张师傅身边人脸上的一片猫爪印子为什么那么清晰了,这劲儿真大啊!
李盛炸着毛,明黄色的大眼睛瞪圆了盯着他,很不开心的样子。
旁边的蒋氏过来顺毛,哎,这要是寻常猫儿,伤了她儿子,怎么也得训斥一下饿两顿,宠物怎么能伤主人呢?
但是这猫儿,看着那眼睛,想想那爪垫印记,她轻轻咳了一声,儿子也真是的,怎么还要捏,这等灵兽怎么能随便,这下挨揍了吧?
蒋氏抱着大猫猫哄,让人来给儿子的手背上药:“说起来,也不能老这么猫儿猫儿的叫,得起个名字啊。”
朱厚熜点头答应下来。
李盛被抱着回了书房,进了门就跳上了书桌。
朱厚熜自己磨墨,铺开一张白纸开始想。
李盛在旁边监工,看着纸上的“金元”“金曜”等字眼,想到历史上嘉靖给自己喜欢的一只雪白狮子猫起名叫“霜眉”,心说难道嘉靖起名儿是颜色系?
他绕过去开始在书桌上来回溜达,就看到了旁边朱厚熜练字的纸,最上面一张上似乎是抄录的一首诗。
......
戈鋋清外垒,文物盛中朝。
圣祚山河固,宸章日月昭。
......
李盛一爪子拍在那个“昭”字上,日月昭昭,正合了它的两个猫猫爪垫,岂不是正好?他喜欢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