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起早贪黑东奔西跑攒的积分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二月中,有两位太后的生日,朝中才有大臣离去,群臣心中不安,于是朱厚熜便立意要大办一场,好好地为老娘祝寿,也好冲淡杨廷和等人离去后朝中的安静萧瑟。
二月初,蒋太后千秋节,朝中命妇都上表恭贺,进宫拜寿,宴会上也热闹非凡,朱厚熜也很高兴,对来贺的皇亲贵戚都大加赏赐,规格和数量都远超出通常之例。
按说,皇帝高兴,多赏赐些怎么了,亲娘养育他不容易,如今自己当了皇帝,想孝敬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偏偏有人头铁上表,表示皇帝你做得不大对。
谁这么没眼色呢?就是之前的科道言官。
兴许是之前他们狂怼杨廷和等老臣,最后这些人都辞职走了,皇帝也应允了,事后朱厚熜对于这些听号令往前冲的也给了赏赐,说他们“直言不畏,忠贞正直”。
他们觉得完成了一件大事,觉得皇帝待他们这些人不同,于是心中便自得起来,职业使命感更强了,这会儿觉得皇帝老娘的生日规格有点超出,便也毅然上疏了。
朱厚熜看了只觉得烦躁,更有些生气——MD老子之前是用得着你们,这才抬举你们几天,你们倒是蹬鼻子上脸,分不清谁是主子了?!
小朱颇有些被自己养的狗咬了的狼狈感,但是科道言官是正经考了科举选了官的大明仕子,不能随意对待,何况自己又才夸了人家不好打脸,于是朱厚熜捏着鼻子把这封奏折留中,也没多说,打算就这么混过去算了。
但是事情没完啊,二月末是张太后生日,朱厚熜又给这位太后操办一回,但是他对张太后就没有对自己母亲那么热情亲近了,一切都是按着规矩来的,不曾增添许多额外的赏赐。
说起来,这也正常,一来,张太后曾经在蒋太后入宫拜见时当众给过人家没脸,大孝子朱厚熜心中一直有个疙瘩;二来,张家两兄弟实在是让朱厚熜不喜。
当年孝宗武宗朝,他们便在皇城肆意妄为,到了世宗这一朝,竟也不长什么脑子。
陆炳的母亲,自己的奶母,陆家,都知道是帝王心腹的亲近人,虽说官职不显,但只看着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带着陆炳,便可得知陆家这小子将来必然有大用,寿宁侯张家就愣是跟陆家过不去两二回,朱厚熜面上不怎么样,心里也知道,这是不满他冷待张太后。
再有,之前朱厚熜与杨廷和等老臣清理皇庄赏田,这是写进即位诏书中的大事,是必然要办的,张家也不怎么配合。
你都不给我面子,我当皇帝的,难不成还要惯着你啊?于是,朱厚熜对张太后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因此,想比蒋太后,张太后的寿筵便破有些冷清,张太后一向是众星捧月,可能受不了这个打击,生日后便病倒了。
随后便有言官上疏奏请选取“老成谨厚之人”照料张太后,言下之意,皇帝您可别苛待了这位老太后啊。
朱厚熜被人当面阴阳,心里自然不高兴,但
是也忍了,不曾理会,但不想科道中勇士不少,朱淛、马鸣衡、李本、林唯聪等上书,朱厚熜以“出位妄言”之罪,命停职一月。
没有罚俸,也没下旨叱责,就是一句呵斥,这惩罚可以说很轻了,朱厚熜觉得自己够可以了,但是心理还是不舒服,回去抱着猫猫好一顿发牢骚。
李盛被抱在怀里听着朱厚熜嘟嘟囔囔地抱怨这些人真是没脑子,喵呜叫了一声表示同意。
说起来,之前要不是朱厚熜护着这些人,这些人早被咬下去了,真以为弹劾首辅好玩啊?真以为六部大员是他们几封奏折就能拽下去的啊?要是真这么想,那就真是小觑了这几位老臣,也未免太高看了自己。
就算是杨廷和倒了,他在朝中几十年是白干的?门生故旧亲戚朋友同乡同年,哪个是好惹的,他们一上疏,这几个人平时的小罪过便被罗织起来摆上了皇帝案头,只不过都被压了下去。
朱厚熜不过是借着他们用一用,才帮着他们逞这个威风,杨廷和是他们斗下去的吗?不是,只是皇帝不想用他了,才放任了这一结果。
结果倒好,他们倒抖起来了。
“真是一群没脑子的蠢东西!经不起抬举!那礼部几个侍郎也是没安好心,擎等着看朕的笑话!”朱厚熜不由得手重了一点,袖子被挠了一把,他低头一看,昭昭的毛不小心被自己揪下来一小撮,他赶紧补救似地揉一揉,还被昭昭抱住手臂后爪爪蹬了几下。
这事儿风轻云淡地过去了,没几天,又有事儿了。
朱厚熜想在奉先殿侧兴建世室,以祭祀兴献帝,又有人上疏反对,汪俊认为本生父亲在大内立庙,没有这个先例。
“陛下入奉大宗,不得祭小宗,亦犹小宗不得祭大宗也。昔日兴献帝奉藩安陆,则不得祭先帝,今陛下为大宗,亦不得祭兴献帝。”
朱厚熜最厌恶有人说这些,一听这话脸色就不好,强忍着没发作,汪俊是弘治六年的会元,也是二朝老臣,素来清正自持,但今天这番话,却实在是拘泥腐儒之见,丝毫不通人情世故。
朱厚熜是兴王府独子,却不许人家祭祀父亲,难不成要兴献帝无香火承继吗?先前为此已经闹过一回,如今汪俊又没眼色地提起来这事了。
朱厚熜耐着性子,解释道他营建世室,不过是为了在京中有个就近悼念亡父的地方,并非要“迎养藩邸”,他难会安陆,不能祭拜亡父心中实在不安,因此才有无奈之举罢了。
汪俊抗命不尊遵,反复请求改旨,朱厚熜烦死了。
李盛蹲在清宁宫书房的窗台上看着小朱在那边撒气一样一张张写大字,写一张撕一张,心说也怨不得历史上朱厚熜非得把老爹弄进世庙了,人家当初只是想就近祭拜,你们这群人死活不同意就算了,还不停地往皇帝心口上扎刀子,这搁谁身上受得了,那掌权之后,憋着一口气要把老爹神位弄进来,也是之前被欺负狠了。
汪俊的上疏,似乎激起了当初护法派的心志,当年立统与立嗣之争,未能定论,而今杨阁老离朝,
皇帝又诏令张璁等来朝,岂不是要重开大礼议之事?若是让张璁这等奸贼颠倒黑白,那他们这些当年的护法派难道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因此,张璁还没到京城,京中已经是暗潮汹涌,而张璁在路上听闻皇帝要建世室之事,更是上疏支持,且为表衷心,又重提当年尊号之事,请为兴献帝夫妇加尊号,拟加“皇”字,是为兴献皇帝,皇太后,且请求世宗速发明诏,称兴献皇帝为皇考,以孝宗为皇伯考。
当年这件事就闹过,只是一场大火偏离了大家的注意力,又有皇帝大婚之事,因此揭过去了。
朱厚熜看着张璁的上奏,心思又动了,如今杨廷和等人不在朝中,若他再加尊号,也没人拦得住吧。
李盛趴在桌上抬头看着小朱的神色,心知这是拦不住的了,立统与立嗣,皇考与皇伯考,这些敏感又致命的问题,终究要有个决断,不然的话,总是这样拿出来讲,对君臣情分、朝廷精力,都是一种恶性的消耗。
张璁上奏之事,不知道怎么就传了出去,皇帝竟要明称孝宗为“皇伯考”,以兴献帝为皇考在,这岂不是颠倒纲常?
于是当即便引起轩然大波,吏部侍郎何孟春下朝后连夜草疏,同礼部侍郎朱希周、户部秦金、翰林学士丰熙等奋然上言,一日之间竟有十二道奏章,朱厚熜留中不发。
第二天,另有兵部金献民、大理寺少卿徐文华,等人商议,宪宗时百官伏哭文华殿,为慈懿皇太后的葬礼力争,前人能做的事,我们如何不能?!
杨慎也在人群中,振臂高呼道:“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于是几十人边说边走,更是把正在下朝的大臣们拦住,大声道:“万世瞻仰,在此一举,今日有不力争者,天下共击之!”
这就是道德绑架了,于是,更多的人被裹挟着一起往前共一百人左右,跪伏左顺门外,大声高呼“高皇帝!”“孝宗皇帝!”
哭声响彻宫禁。朱厚熜当时正在文华殿读书,很快就听到了这边的喧哗声。
派内侍来这边了解情况后,朱厚熜派司礼监太监过来宣旨,劝大家回去,未果。
朱厚熜在文华殿先后几次派人去劝说,不但没人听,被派去劝和的杨一清和袁宗皋还被厉声责问,一直拖到大中午,朱厚熜彻底火了,他拍案而起,就要叫锦衣卫军校前去抓人。
别说他了,李盛的愤怒条也已经满了,纠集人群威逼君王,裹挟无辜同僚,又把不同意观点的人打成“奸佞”,堂堂大臣,在宫门一边哭一边叫先帝,这跟哭丧有什么区别!
李盛对历史了解不那么多,但是也知道,今日若是容下他们这样哭叫,来日若有争端他们一样会像今天这样来威逼皇帝,就像杨廷和多次辞职相威胁一样。
但是看着已经气红了眼的朱厚熜,李盛还是先把人拦住,两只爪爪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在座位上,然后一甩尾巴自己往左顺门去。
他不能让杨慎这帮子文臣形成哭求威逼皇帝的路径依赖,但是同样,他
也不能让朱厚熜形成用武力用皇权用刀棒来强压大臣的路径依赖。
何况,他从早上就开了视角看,里面还有不少是被裹挟着去的人,若是皇帝先不管二七二十一大开杀戒,那这些人便会彻底倒向另一方了。
杨慎等人跪了一上午,但心里一股子气撑着,精神仍在,他们哭声稍停,就听见墙头上一声响亮的猫叫。
是皇帝养的那只猫,明黄瞳孔金色皮毛。一大只蹲在墙头上盯住他们。
李盛往天边望了一眼,今天是多云啊。
“喵呜——“随着这一声猫叫,天边竟是风卷云涌,天色转瞬间就暗了下来,厚厚的云层黑压压地沉下来,风吹起地上这些人的袍子,这风是乍然而起,却出奇地强劲,地上的砂砾被吹起来,打在人脸上带来一阵阵刺痛。
朱厚熜冷静了一会儿,此时派出去了解情况的人也回来了,在此时又派出人来劝:“朕已得知,今日之事,是有人鼓动挑拨,若有无辜被挟之人,自行离去便是,不作追究。”
原本就有人心中不安,皇帝连杨廷和都踹了,怎么会容得下他们这么折腾,只是众目睽睽,他也不好离去,如今有了梯子,这会儿竟真有人从后面悄悄离开了。
杨慎等人不由气结,李盛看着他气红了的脸,伸出后爪挠一挠耳朵,这就是太自我了,真以为自己是正义使者道统存身啊,哪怕是道统,自古至今也不是一直不变的,自春秋法家纵横,汉朝黄老之学到后来儒家治世再道后面皇权高度集中,谁能说自己坚持的道统就一定正确?
历史上,朱厚熜带来的大礼议之争便是一道分界线,在此之前,世人崇尚程朱理学,在家族利益上主张保护大宗,为此,就算是牺牲小宗也在所不惜,很有些冷酷死板,在这种风俗下,不少大家族的边支很是受打压欺凌;
而大礼议定后,王阳明的心学迅速成了主流,更提倡小宗的利益也要被保护,更注重人情,认为“心”即是“理”,皇帝这种爱亲生父母的行为更是为心学背书,此后,心学发扬光大。
可以说,杨慎这一场赌输了,也是必然结局。
跟历史上二百余人不同,杨廷和毕竟早走了一年,这次只有一百人左右,又走了二四十人,仅剩下五十多人了,李盛看着剩下这些人,不由得叹息一声,皇帝都给了好几次台阶了,真是死犟啊。
随着这声叹息,早就积压得如墨一般的黑云霎时间压下来,大雨倾盆而下,与此同时,李盛攒了半月的积分瞬间变成了负数,不但不够,还又欠了高利贷,李盛抖抖耳朵,算啦,本猫猫习惯了,宿主,都是前世的债主啊!
不过瞬息间,地上这些人就被浇了个透心凉,衣服都紧紧贴在身上,很是狼狈。
天边闪电雷动,左顺门前大雨滂沱,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还在跪着的,就剩下几个人了—这种暴雨级别的连续冲击,不是这些整天坐办公室的文官能扛得住的,又过了几分钟,都倒了。
李盛甩甩尾巴,这多利索,用大雨把人浇倒,比锦衣卫出动把人抓起来干净多了,还不用被骂。
看着那边黄锦带着一群太医过来了,李盛在心里给小朱点了个赞,很及时嘛小伙子!
免官流放是少不了的,但是完全没必要把事情做得那么残酷,就算把人打死,也不过是多一条骂名罢了,何必跟他们费这个口舌,把人带走,关起来,照顾好,然后下旨,赶出朝廷,这才是正规程序。
行了,完活儿啦!
“喵呜!”随着这一声叫,大雨悄然而去,天边的云彩也随着散开,阳光普照大地,李盛最后看了一眼那边已经昏过去的一群人,从屋檐下出来,踩着水回了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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