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新丧

《怜语慰卿卿》全本免费阅读

那张姓郎君是这处有名的卖油郎,天不亮大街小巷就能听见他的吆喝声。

都说是子承父业,但张郎君倒也勤劳肯干,如今生活也算殷实,不愁盖房娶亲。

他将背篓和山鸡都给小善放下,搓搓手,有些局促问道:“这位是?”

他分明问的是小善,眼里看着的却是晏归。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间,都在彼此眼里看见了敌意。

只是一个浅显戒备,一个恨不得嗿肉食骨。

晏归安安静静不出声,只是看着小善。

高高挂起等她回答。

这样藕丝难杀的关系,该叫她如何答呢。

小善支支吾吾,最后呼出一口气来,说:“这是…这是一个远方哥哥,近日暂住的。”

晏归垂着眼,并不辩解什么。

那卖油郎点点头,也不好在未婚配的姑娘家停留太久。既然是哥哥,自然没什么大碍。

他眼里的敌意消散,告辞离开时还不忘和小善说:“明日我再带你去。”

小善点点头。

晏归的目光落在小善身上。

她不敢杀鸡,用背篓将鸡扣在原地,不叫它乱扑腾。

期间

她抿着唇,粉白一张脸神情认真,却并不给晏归一个解释。

或者说

她是真的给不出一个解释来?

晏归不由得想,她能够轻轻易易跟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会不会在他并不知情的空档,也跟旁的人说相同的话。

一想到这里,思绪便不受控制。

烦躁难耐,要拿人开刀。

小善去厨里拿刀,开了刃的刀闪着银光。

来的时候,卖油郎已然将那只鸡的爪子都掰折后箍在一块儿,应当是为了方便她回家宰杀。

但小善从未杀过生,刀架在鸡脖子上的一瞬,手都在抖。

她不敢。

晏归倚在门框处,遥遥看着她,并不说话。

小善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和鸡做了半个时辰的斗争,要抹鸡脖子的刀始终未曾下去。

她不敢。

她怕的要死。

晏归就那样看着她。

看着她眼眶一瞬红了,尖尖下巴上嵌着的两颗眼珠子大而莹润,泪珠子要掉不掉。

好不可怜。

她揉了揉眼睛,想必是不想让自己狼狈的样子被晏归看见,只可惜没成功,四目相对的一瞬,水珠子就滚了下来。

她怯弱地蹲在鸡旁边,细数它漂亮的尾羽。

她提起刀,在做思想斗争。

挣扎间,有双手突然握住小善的双手,双手交缠间,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的肤肉,继而从她手心抽走那把刀。

冰凉的掌心捂在她刚哭过的红肿的眼睛上,冻得她一个激灵。

那只鸡甚至连最后挣扎的叫声都没能发出,就□□脆利落地结果了性命。

温热的鸡血溅到小善脸上,粉白一张脸染上胭脂一样惊人的艳色。

晏归收回手,小善看见他被鸡血洇透的指骨,和刀尖上一滴一滴,轻易落下的血点子。

那只鸡死不瞑目,鸡身僵硬。

它死了,她自然也敢处理了。

拔鸡毛这样的活,需要用滚烫的水,还要趁热撕扯拽下来。

别说是金相玉质的神仙人物,就是乡野长大的小善都不会。

手指刚伸进水里,就烫的斯哈抽气。

她盯着那只死鸡,可能是被热气氤氲,她的声音也透过空气模糊传进他的耳朵里。

“村医说嬢嬢快要不行了。”

晏归一顿。

她哽哽咽咽,“可是谁说的呢,她分明几天前还好好的,”说着说着,自己先埋怨上:“一看就是个庸医。”

小善抵触。

那大夫说什么行将就木,大限将至,还说让给老人家多吃点儿好的补补,人这一辈子,就像这蜡烛,烧完就没了。

她扯着袖子擦眼泪,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

嬢嬢性子孤僻,平日里又鲜少说话。但她给了小善一口饭吃,也给了她一个家,将她养大。

这件事情来的太突然,

突然到根本不能叫人瞬间接受。

她还要把手伸进滚烫的热水里去拔鸡毛,晏归已经一言不发拎过她的手将她提溜到屋里去了。

“怎么才跟我说?”她被他放在床上,他半跪在她身前,低声问。

小善不知道该怎么答。

所以那个张郎君,比他知道的还要早。

明天还带她去,是去捉鸡么。

晏归说:“这里的大夫医术不精,我们带着嬢嬢去更好的地方,看更好的大夫,好不好?”

小善脸色苍白,她抬头时,眼里有无限犹豫。

可能是觉得萍水相逢,自己不能给人家添这么大的麻烦。

眼眶通红,没有说话。

晏归转身出去,没过一会儿,又推门回来,手上还提溜着一个小箱子。

那箱子体积不算大,晏归就那么轻轻易易放在小善跟前。

牵着她的手,打开那个箱子。

金灿灿的光影笼罩在小善眼底,她才看的清楚。

——那是一箱金子。

晏归说:“跟我走吧,跟我回江陵。”

小善抬眼。

她知道他身份不简单,他的言谈举止,一举一动,皆和她所接触的寻常男子不同。

小善虽然蠢笨,但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但她没有想过,他竟然来自江陵。

江陵。

她听说过那个地方。

说书先生说江陵地处平原,国主治国有方,土地肥硕富饶。

但那对她而言实在太遥远了。

小善害怕。

害怕去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晏归温声开口:“那里有上京最好的大夫,如果治不好的话,还有宫里的太医。”

他说:“太医你知道么,给宫里的圣人娘娘看病的,怎么会看不好你嬢嬢的病呢?”

小善知道他只要开口,就一定有办法。

没由来的信任。

小善睫毛微微的抖,想必是都听进去了。

晏归的手落在她的发顶,“带我去见嬢嬢好么?”

长乐少雨。

但今日好巧不巧,一场久旱逢甘霖的大雨,细细密密落在这片土地上。

衣裳早已被冰凉水滴浸透,小善冻得发抖。

细条条的肩膀,好像扛不起半点风雨。

至少

在见到嬢嬢后,晏归是这样想的。

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整个小屋,又被惊天霹雳的雷声覆盖。

嬢嬢躺在摇椅上,灰青的脸干瘦枯槁,身体没有半点呼吸起伏。

小善跪在她身边,去握老人的手,但对方已经无法给她半点反应了。

嬢嬢的死抽去了她的脊梁,使她变作一个傀儡小人,那张向来甜蜜可爱的小脸上再也给不出半点反应。

她们是外乡人,从小善记事起就住在这里,嬢嬢与村里人交集不多,因此丧事也办的格外简单。

拢共只有几个常跟嬢嬢走动的大娘和小善两个人。

分明已经将泪流干的人,却在嬢嬢下葬的一瞬挣扎起来。

伏在冷硬的棺材上,哭的泣不成声。

她跟着与世长辞的那位,去了半条性命。

她颤颤抽搐着,哭的乱七八糟的脸上,不成样子了。

晏归手上动作稳准,一下将她敲晕。

隐藏在暗处的亲卫才出来。

晏归吩咐:“好生葬了吧。”他抱着她,往回走。

他先前抱她,虽然瘦,但是有重量。

现在抱她,轻飘飘纸一样的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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