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均卿推开乌木雕窗,看着窗外新宅——秦王世子府。
迎面,是京城的清晨阳光,昨晚他随秦王府交好的老档进宫,秘密与乌老档会面。竟然看到了曹夕晚。
月色迷离,他当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一眼能看出来,她用幽冥术练碧影傀儡舞,虽然只是轻功身法,但已经是超群拨俗,迷幻入化境。
冯均卿突然长叹一声,她还记得黄册库楼?
他走到了卧室里,取了巾架上的铜镜,照出自己的脸,是易容后一张陌生而中年疲倦的脸。
即使是真容,恐怕他也不复秦淮河畔,清溪飞花,少年风采。
当初建黄册库楼时,凉国公未死。身为国戚,凉国公受命与宫中营造所老档共建此楼。事涉宫禁,他亦奉凉国公之命领血战百刀团,守住后山运输木料的出入口。
那时,他和她的第一交手就是在玄武后湖。
那时,他还是战百刀。后来,也许……是他负了她。
他下意识抚摸咽喉旧伤,但最后一战时,她那一剑太过绝情了。
为了南康侯宋成明吗?
她总应该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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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觉得,即使侯爷不靠谱,但她当初宰了战百刀,那可半点没错。
可惜被他假死脱身了。
他若是和楼淑鸾勾结,潜入南康侯府要谋害宋成明,她就等侯爷被他弄死得手的时候,背后再来一剑。
让他死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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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着黄雀在后的如意算盘,才会在京城里挑挑捡捡,买了顺义坊的小院子。今日,她原是接了邻居雷娘子的贴儿,便打算带着爹娘去王老档家,赴宴蹭饭。
雷娘子上回和她一样在赌局赢了一大笔,不摆个席面让她蹭饭实在说不过去。只不过,她先去接了孙娘子与童师爷。
顺义坊这里,除了住家,为的是亲手在她自己的西厢房里按机关。
机关是传音铜管。
顺着管子,她就能听到是不是有人通过她家的地下废道,去往宫墙夹道。
尤其是回春堂那一方向。
回春堂下有密道,她早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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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均卿接到消息,回春堂的管事如今还是太太房里的一个曹丫头,他便知道楼淑鸾在迟疑,这铺子还没有从曹夕晚手里收回来。
好在,他只是要一个小儿方大夫的身份,有万一的时候方便进出王公府邸。
比如他现在进出秦王世子府。
“派人去侯府和六小姐说,把回春堂送给佳书娘子,做陪嫁添妆吧。”
他出了世子府角门,上马而行。
他在等南枝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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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倒还不知道回春堂要做陪嫁添妆的这等消息,毕竟楼淑鸾只是个婶子,这添妆也太重了。说不过去。
她骑驴等在了兵部衙门长街,见得夕阳西沉,红霞斜照,童师爷一身青色吏人服,从兵部衙门下了值,笑呵呵走来和她作礼。又去铺子里接了孙娘子。三人一起到了顺义坊。
她的闺房还是老摆设,桃木旧板子,茜窗掩映,窗外枝叶参差,倒也凉爽。看着,颇有几分小户闺秀的温柔。偏偏器物摆设简单一眼看到底,干脆利索,高挂的青布掩盖破墙。
孙娘子在桃木桌面上铺开一图,是她这阵子替青娘子描画的一部分地下密道。三人坐下,反复推测过,从回春堂方向,若是有人要进宫墙夹道,应该是走哪一条路线?
“青娘子,一定要经过这里。”孙娘子指了指青布幕墙。那一角墙边露出雕花的厚实青色铜管,脚步声会顺着传音青铜管,传到她的床头枕边。
“好。”她满意从厨房提了一篓子活泥鳅,一个三层食盒子装上六样厨房霍大姐刚做的菜,送给孙娘子。让童师爷夫妻回家煮汤吃消暑补气。自然,他们在回春堂后巷继续住着。
盯着奸细。
回春堂附近可是有一个千户所,两个百户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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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均卿到了回春堂后楼下马,进院,后院一径青石麻阶,阶下水缸摆了八个,蓄满了救火之水。生药材也堆了后楼二层楼。
他暗叹,亦是知道,此地不可久留。
这铺子里,暂时还没有暗桩子,反倒是渐渐进了不少他的人。回春堂里是他说了算。
但左邻右舍,街坊四面至少有五六处番子的暗桩子。本来,他早有准备,仗着艺高人胆大才故意到此地,以冯老大夫侄子的身份,在回春堂里也谋了一个坐堂大夫的差事,顶了冯均卿之名。
他现在以冯家家传的小儿方医术为业。人称小冯大夫,他就想借一借回春堂地牢里的密道。
但那童吏人搬来住在后巷,赁了一处小楼,在楼上日夜盯着动静,他便想除非杀了这对夫妻,否则难以真正的作为。
“冯仙师。”一个伙计在天井里侯着他。他在秦王府里为供奉时是道士身份,连王爷也称一声冯仙师。
“什么事。”他止步。
“对街的卖开水铺子老板,叫桂叔的那个,多半是赵王府的眼线。”
“……赵王府,哼。”冯均卿冷淡,他当然知道,杨平粹和赵王府的客卿柳如海也认得。桂叔应该是柳如海的眼线。这柳如海长袖善舞,在京城里交游广阔,似乎与曹夕晚也是邻居。
但此子还和周王府侧妃是表兄妹。
程侧妃……
“不用理会。赵王和周王是同母亲兄弟,眼下不过是为保住周王爷的命,与南康侯府周旋罢了。要说北边王府里谁最想做皇帝?不是赵王还是谁?他病了又疯了。咱们王爷才觉得,也许应该轮到咱们了。”
“是,仙师说得有理。咱们世子,还和宋成明结亲呢。”
彼此还不是互相算计?
冯均卿冷冷一笑,好在,他如今索性把秦王世子府安排在了宫城承天门附近,在顺义坊。
任谁也拦不住了。
“青罗女鬼愿意盯,就让她盯着去。这铺子,直接陪嫁,自然落到我手里。”
他揭帘子进了前堂,看看柜里坐堂的几个大夫。
到那时候,冯家叔侄就没什么用了。
只不过,南枝应该在几天内就动手,事情没有回旋余地之前,他是不是应该去见一见曹夕晚?
他想问问她,是不是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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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可没有这样容易上当。
秦王世子府虽然置在顺义坊,但未必不是故意引开她的注意。
“秦王府下面是没有密道的,回春堂却有。”她顶着毒日头,到雷娘子家里打听些宫里消息,她回家中叮嘱着霍大姐:“我不在的时候,你就住在我这间听铜管,不用管是谁,只要记下来,什么时辰有脚步声就行。”
霍大姐的任务,监听西厢房废道里的传音铜管。盯着回春堂。
“是,青娘子。”
霍大姐连忙应了。只迟疑着又禀告了她:“令堂和令尊,今天早上又回侯府了。”
曹夕晚刚过来还没见爹娘,闻言吃了一惊:“怎么了?”
“说是那边老太太要出门,忙不过来,来了一位范管事。叫他们夫妻回去做事。我看,令堂令尊像是很高兴。”
她匆忙赶回了侯府。
还没找到爹娘,她就在春波廊上见得一人,他摇着折扇,在柳荫浓影间逍遥而来。她遇到了要出门去李国公府的柳如海。
她一见柳小子又换了新裁的月色薄纱夏裳儿,腰间雕鱼寒玉,清清凉凉,不知又是骗了哪位勋贵送的礼。她想柳小子这样精明,便问:“我爹娘回来了,你知道吗?”
“听说了,老太太房里范管事去接的。”
“咦。确实是范管事?”
不是侯爷跟前的狗腿连二管事吗。她稍稍松了口气。
“要么?”他含笑,顺手把手中一柄桧木的折扇子递了过去。看她热得一头汗。他安慰着,“你不用担心,现在能出什么事。再如何侯爷正春风得意呢。眼看着家里出了一个东宫妃,接着又是一位世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