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燕京城,还让你做巡城司的首领。或者你要做正宫门的千户也行。我能说上话。”柳如海正色而语。
以前向她封官许愿的,都以为她是废人,不是让她做女官,就是让她做妃妾。柳小子倒是个可心人儿。
她想。
但听这小子这么大的口气,赵王爷现在没谋反,将来也得谋反。
她歪头,再想了想,遗憾说道:“从太祖,到如今陛下,我领了这么多年的衙门月钱。年节还有月饼粽子,过年有红包。我病了后还能吃双份儿空饷。虽然说是以天下而供一姓,我吃的是百姓们的饭。但我不好在陛下活着的时候,就丢下他。”
青罗女鬼居然还有这大义,这情分?他以为她最惦记就是她自己巡城司那一干百鬼百兽。怕他们被侯爷的福寿丹全毒死了。
因为东宫吗?不,如果是为了东宫她会直说。柳如海一笑,不是为了东宫就好商量。他斟酌后道:“我们王爷,也是太祖陛下的子孙。也姓李。”
“……哦。”
“你想想。”他微笑。转身离开,心想,她半句没提南康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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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看着他进入侯府的背影,雪松翠柏间,他锦袍诊箱,步履悠然。
她心想,他是谁?真的是赵王府的总管太监吗?
他如果真是太祖放在赵王府的细作,如今在燕京城权势似乎不小,他如果要行刺赵王,岂不是易如反掌?
太祖陛下有点偏心……赵王也是亲儿子呢。安排细作翻脸就想宰了。
她低头,取出袖子里那一卷纸名单,是她又重新用暗语抄写的。她得去找惠文陛下问清,否则柳小子万一不肯离开京城,最后不得不杀了他,也许还逼得陛下损失了一个最后的杀招。
但是,她深深地担心,万一她不小心手滑,杀了陛下怎么办?
她还有爹娘的。
老太太也不算亏待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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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她突然安静下来,每天只去佳书娘子房里问安,或是往柏院姨奶奶房里说话。
算得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柳如海眼光犀利,一眼看出来,她是为了避开苏锦天。只要在侯府不出门,苏锦天是找不到她的,她就不用去管碧影宫里的事。
就连小乔进府到小值房,她都溜到了内宅里蹲着。只让送大盘儿精致糕饼给她最喜欢的小乔,力求让他吃饱了还能揣一袋子回家给小霜。
但能躲开小乔,躲不开女官。
没两天,范女官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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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太太殷勤招呼着。范女官辞别出来时,在荷院桥亭里指名要见曹夕晚。
曹夕晚一听就知道,生意上门了。柳如海可是提醒过她,他在唐王爷一颗药都没卖。
果然,范女官屏退众人,单刀直入:“买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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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嘛。”她苦思冥想,要怎么拒绝卖药给唐王府的家将,又不得罪范女官的后台靠山英英和晏晏呢?柳如海可是说了:“看着那几个家将是心腹人,至少能卖五十两一枚。现在只能出二十两。我推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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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钱。”她咳了咳,向范女官打听唐王爷给女官预支了多少钱。
“三十两。”范女官吐了一个价。
她沉默了瞬间,嘴上说三十两一枚,至少是拿了四十两的钱,但这也少了。
她转头就跑。
范女官猝不及防,呆住了。这是嫌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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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溜烟跑进了荷院,回头看看范女官没追过来。她抹了抹汗。
他们应该找柳如海去买药,不是找她!否则她养着柳如海,是干嘛用?
“最近生意倒是不错。”
她美滋滋地想,摇晃着脑袋进了房间,素云丢个眼色给她,让她别老是这样蠢呆呆傻乐,她看到佳书娘子一脸的希冀。
她深沉着脸,微摇头:“不好说。”
佳书娘子也知道两府的亲事仓促间未必能打听到,反倒安慰她,依旧叫她吃玫瑰奶汤儿。旁边乳娘小声安慰着二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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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二门外,柳如海看着范女官沿廊离开,正要出府。他认得她。
这位容长马脸,面色冷硬的中年女官。她应该去过宫墙夹道入口小院子。她是老太监凯风的晚辈?
那么,她是来找曹夕晚的?
他一想就明白,是为了紫金罗汉丹。
因为曹夕晚半夜都要出门推销,同为东家的柳如海下意识就绕路追了过去,在车轿厅前假装偶遇了这位范女官。
“恕罪,晚生柳如海。”
他低头施礼,范女官眼神一闪,显然是听说过他的名字。
“青娘子让你来的?”
“……”柳如海认真思考,是把她卖了呢。还是装听不懂。
鉴于青罗女鬼的凶残,他还是客气微笑:“晚生与贵府上杨供奉有几面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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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听到了消息,范女官离开侯府,便坐车去南河边的柳记药铺子,高价买了一包药丸子。
她不禁大喜。
果然,但凡认真想买药的人,自然愿意打听,当然就能打听到柳记。
至于范女官为何来。她明白。
唐王爷是小儿子,兴武太祖陛下驾崩时,他还没去封地,如此一来他在宫中的人脉,其实比秦王、比诸王都更深。
英英这家伙,一定和唐王爷有来往,把她卖给了唐王府。
她决定要和英英绝交。
如果范女官把她卖给了唐王爷,她一定要和英英绝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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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海去柳记铺子里上了工卖完药,又查了帐目。
他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勤快的东主。
他看了看,曹爹子居然就真没有来了。难道是心灰意懒,放弃医道了?
其实,曹爹子在小病小症上,经验极多,且他也不靠医道吃饭,就这样过一世,也足矣。
这几天没有下雨,但寒气渗骨,枯枝积雪未融。
柳如海裹着翻毛披风,背着药箱步回萝院,便看到了她。
曹夕晚抱着一只蓝缎子大包裹儿立在院门前,她一身新裁的翻毛翠袄儿,妃红色短狐披子,在雪松下是一抹亮色。
他笑着走过去。她把包裹里的皮袍儿翻出一角,让给他看:“我爹说,送给你,多承你平常照顾他了。”
柳如海知道,最后那句是她自己的意思,曹爹子可不会觉得被他照顾,曹爹子一直认为他照应着柳如海。
他施礼笑谢,不好马上接礼物,先客气请她进屋里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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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客同进,便看到正厅门开着,里面有忙碌人影,松壁和素衣今日都在,早就算着他回来的时辰。
“小晚姐来了。”松壁笑嘻嘻,素文连忙上前,接过她的大包裹儿。
两个小厮儿早早暖了炉子,烧了水。她踏进正间小厅堂,便有暖意炭气夹着甜香扑面。
“哟,你们熏的什么香?”她瞧瞧,清供几桌上有几盆儿水仙,却未开花,只盈盈倒映水波。
正中地面一只大碧瓦炭盆儿,四角框着放脚的木架子,炭里堆着细炭,原来炭火四面还烧着鲜黄干橘子皮,果香溢屋。
她进去就连忙坐着烤火,柳如海便知道她在外面等得冷,咳嗽示意。
松壁匆匆关上正间房门,免得寒风吹得曹夕晚更冷。四面窗格子透亮,房里依旧有些干,素文往后面泡茶,她摸出他送给她的玉瓶橘子香油,又重新仔细抹了一回手。
他在外面廊上抖了披风上的雪,才进来把药箱递给松壁,看着她手里玉瓶,他笑了笑:“你坐一会儿。”
“好。你忙。”她寻思着,坐一会儿就走吧。人家怕是有事。
“我不忙。”他笑着,又吩咐,“加个炭盆儿,泡老参茶。”
说罢,才进了里间,
她瞅着素文提了一桶子热水进房,听动静,他应该是用热水抹脸、换衣、烫脚换暖鞋,又戴了暖帽儿才出来,柳如海笑语拱手:“久等,是我多事了,靴子浸了雪,免得入了寒气。”
她一瞅,人家柳如海什么病都没有,居然这样讲究养生之术。
她顿时觉得自己应该戴个皮帽子,才像个病人了。
“你吃这个茶。”他把自己手里的老参茶递过去,“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虽然不是风口,但你身子弱得吃些参茶。我上年给你的参丸子,吃完了?”
“嗯,吃完了。”她热热地喝着参茶,心想,果然,上年那些零食罐子里的各色补药丸子,全是他做好给她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