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海渐渐也揣测出曹夕晚的险恶心机,他瞟过来的眼神,似笑非笑,眼神里透出来还是四个字:少思少虑。
她哼了一声。
她觉得今晚确实有点累,但多亏她早有准备,来的时候就是坐车,进了温泉阁子亦是为了养生,她已经求到了老宫人用了几十年的药方子,要把身体养得棒棒的。
白老宫人似乎对柳公公印象很好,和他说话。说了自己的身体调养,柳如海果然愿意给她开个新方子。
可怜的小曹咳了咳,想引起白前辈的注意,白老宫人突然一侧耳,细听她咳嗽,她一双盲眼看向她:“我救不了你。我那方子你用着。再不去养一养。冬天会发病……难熬……可怜你怎么落得和我一样?你这孩子奸猾,我本以为便是不管你,你也能过得好。你现在越是机灵,越是难熬。”
“……”好可怕。她再看看柳如海那同情的神色,赶紧带着楼细柳一起去隔壁泡温泉。
小赵是宫中太监,比楼细柳对宫中这些事更警惕,他瞅瞅柳如海,又瞅瞅白老宫人,揣测出青娘子的目的,他带着猜疑不安追在她身后问:“青娘子,是不是怀疑他是旧朝余孽?挑唆赵王爷——”
她在门前回头看着小赵,肃然:“你也可以进来,但泡脚要用盆子,不能和我的脸一起泡池子。我很爱干净的。出门前为了来泡澡我都有洗脸洗脚的。”
“……”小赵措不及防,茫然一想,自己出门前没洗脚,虽然出门前要洗脚这个规矩他完全没听说过,他还是老实地提了一桶热腾腾温泉水,在门槛上坐着泡脚。
门后雾气蒸蒸,屏风与障纱层层垂地。
一间很小的池子,仅能容二三人。细柳被她格外准许,能把双脚泡在池里,因为曹夕晚曾经没洗脸洗脚就和她一起睡过,不好意思现在倒来嫌人家不爱干净。
曹夕晚深深一叹,顶着热毛巾,盘坐在池中,渐渐没入池中。
楼细柳和她都没有脱衣裳。细柳看着青娘子漂浮的官服,虽然是青衣银红裙,但还在太子妃的国丧中,是系着白带子的。
青、红、素白浮在池面,青娘子的身影在水中重叠扭曲,又在星光中看出朦胧的身影。
她是来治伤的。
楼细柳把药包儿一只接一只放下水中,按她的吩咐,要按白老宫人方子上面的循序丢药材,泡在池子里。
细柳的匕首放在身边。青娘子现在在温泉中入定,她当然得守在一边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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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月过中天,渐渐听得寺观中三更鼓响。
突然,楼细柳听得皇陵方向,传来一阵潇潇雨声,断断续续,雨丝轻抚宫檐。
渐渐,雨声又夹杂松林针叶声,窸窸窣窣,从皇陵方向传来,如涛如流。
楼细柳情不自禁地倾听,渐渐沉醉,迷迷茫茫,却又听得这雨声、风声、叶声汇为溪水,流入江河,化为秦淮河畔一叶小船。船头有女子望月,浅酌低吟: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不对!这是石明娘!果然声动天下。
楼细柳耸然动容,竟然是一段极清婉又卓然不群的动人歌声,竟然真的来了!她这是在用歌声催促青罗女鬼吗?
哗的一声,曹夕晚从泉池冲出,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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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细柳早有准备,紧追了出去,她飞出离宫时,便看到了几道人影和她一样,追踪青罗女鬼,但因为追不上只能跟着歌声的方向狂奔而去。
好在,石明娘这歌声真可谓绕梁三日,与青娘子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楼细柳拼死拼活地追到了皇陵附近,唯担心青娘子被人埋伏围杀。没料到,她却看到震惊一幕,曹夕晚开始了完全不要脸的群殴。
“独自莫凭栏——”曹夕晚本着高手比气势绝不能输的原则,在飞奔中对月高歌,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嗓子无法与石明娘相比,且她这一声方起,就听得风声鹤嗥,鬼哭狼嚎。
冯均卿立在陵松之巅,望向离宫来路。
他带来的傀儡由小象奴霍响押着,埋伏在皇陵官道沿线的松林中,此时,冯均卿愕然看到,傀儡们随着曹夕晚的歌声,冲了出来。
“怎么回事!”他厉声喝问。
霍响同样叫苦,他可没违令乱来。
今晚在皇陵埋伏的傀儡,可是他千挑万选出来。要等石、曹二女决战后再用的。
霍响虽然是引龙司密谍,却入了无生老母教,他杀了马尔汉后,控制了至少一半的傀儡,另一半被宋成明命人押回了地牢里,但此时,霍响同样发现带来的二十名傀儡不对劲。
傀儡没有他的鞭声指令,竟然在青罗女鬼的歌声中,跳跃而出,纷纷显身。
“可恶——!”他大惊不已,全力挥鞭,想阻止他们。
他可是知道曹夕晚能以竹笙以音制敌,他专挑了最容易被他的鞭声指挥的傀儡。又苦练鞭法,要让她绝没机会吹笙。
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哦哦哦——”曹夕晚纵声高歌,中间还加上了她自己的感叹激情,力求唱得激昂慷慨,以情动人,总之她作为高手,绝不在气势上输人。
冯均卿皱眉而立,负手下望,他比霍响眼力高明不止十倍,他发现了真正的问题:“不对——!这是有回音?”
曹夕晚嘎嘎大笑着,似鬼泣,似妖声,皇陵四面有祭坛,祭坛暗合阵法,有回音壁,她当然是早知道。
就连石明娘,恐怕也是知道的。
否则石明娘为什么要选择在皇陵决战?
正因为她传自白老宫人的内府运气之法,在皇陵能控制回音,听音辩位,就算是夜战,她也不会输给青罗女鬼。
而青罗女鬼,以擅长幽冥暗河边厮杀而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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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了——!”她跃入一弯新月之中,双手一桶一盆,劈头盖脑,就向石明娘压下。
咣的一声,石明娘刀光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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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松林边缘,风声乱影,曹夕晚的衣裳在二三里的飞奔中,被夜风吹干,她青袍红裙,素白脸庞,幽眸漆黑,果然不愧青罗女鬼之名。
石明娘不动如山,刀光绵密,滔滔如江河之浪,源源不绝。
二女暂时战了个平手。但啸声乱起,傀儡们飞奔而来。
柳如海在松林间停下了脚步,看了看身边的白老宫人,没忍住问道:“她们哪一位,才是前辈你的弟子?”
“……小曹是偷学的。”
“……”果然。
“我这一门运气之法,唤做清音正气法。绝无邪气。”
“……”但曹夕晚用出来,太邪了。柳如海在心里默默为白老宫人补充着。老前辈嫌弃曹夕晚,挑中了石明娘,这不是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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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之下,石明娘刀光浑厚,大开大阖,分明刀境又突破了一层。她的刀势中既有天下第一刀的高绝身影,亦有她本心浑然一体的清音正气。
曹夕晚狼奔豕突,左躲右闪,时不时一个洗脸盆砸在石明娘的刀背,或是一个洗脚桶撞到石明娘的肚腹。她嘴里还在唱:“哦哦哦——梦里不知身是客——”继续唱着她慷慨激昂的怪歌。
柳如海侧耳倾听,群山回荡,皇陵前她的歌声回音不绝,这怪声一波接一波扩大了。压过了象奴的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