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交会第一天, 也是忙得非常具体的一天,夏星晓参加了开幕式后,踩着高跟鞋游走在成排的展位区。
媒体人向来广结人脉, 一圈下来,她收了厚厚一沓名片。
这种Level的展会, 企业大佬只会碍于主办方面子在首日露露脸,因此采访必须抓住时机。
夏星晓准备好甜美的声音, 敏捷的思维,以一副不疾不徐的姿态出战, 在群采团队里格外吸睛。
奋战一天,素材终于拍了个七七八八, 拍摄团队随便找了个展商的休息区坐下小憩。
又是小腿增肌的一天。
松掉高跟鞋, 脚趾上已经磨出了水泡,她轻轻地嘶了一声。
临近傍晚, 逛展会的人已经不多了, 这家展商很周到, 工作人员马上接了几杯温水过来,又适时送上了企业名片。
老余带着浮夸的笑, 双手接了名片, 转头等人走远就压低嗓门对她耳语, “小夏, 刚才群采的时候有人跟我打听你。”
“谁?”
揉着酸胀的小腿,夏星晓侧头看她。
“中视财经的制片人。”
“哦。”
老余不可思议, “你就这反应?”
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口, 给口干舌燥快要冒烟儿的嗓子灭了火,她勉强扯了下唇角,“不然呢, 中视财经的前任制片人和那个知名主持人,可都捆一起进去了…”
“呸呸呸,算我没说。”老余恨铁不成钢。
过了一会,还是没忍住,“人家那制片人说了,你们这个女主持人专业素养不错,她一开口,所有人的思路都顺着她走,是天生吃这碗饭的。”
老余扬着眉看她,这算是对主持人很高的褒奖了。
“谢谢他。”
夏星晓垂眸,睫毛微微颤动,人在低落的时候,其实很需要这种四面八方的认可。
“我觉得你晚宴的时候,跟那个制片人聊聊,说不定有戏。”老余的语气讳莫如深,“我们台倒是也不错,只可惜……”他啧了一声,“上面乌烟瘴气的,你很难出头。”
“中视的薪水比我们高吗?”夏星晓撑着腮问。
老余回她一记白眼,带着摄像师去补拍空镜了。
她懂老余的言外之意,可职场潜规则到处都是,前车之鉴,她不觉得中视作为媒体顶流就会是一股清流。
天下乌鸦一般黑。
“小夏,你脚流血了。”女编导小声惊呼。
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女编导蹲下来看,“血泡破了,你脚上的鞋子不能穿了。这样吧,我房间有备用鞋,要不要给你拿一下?”
“你今天的工作都干完了?”她的脚痛得厉害,已经没办法着地。
“连明天的都搞定了。”
“那行,我带平底鞋了,能麻烦你去我房间帮我取一下吗?”
女编导没有任何拖沓地去了。
光脚踩在地毯上,电话搁膝盖上震动,她抚着额头解锁屏幕,是付卫东通知的晚餐信息。
晚宴是主办方安排的,一想到这种局上的觥筹交错,她就一阵厌烦。
切回时砚池的对话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再点开他的朋友圈,消息仅三天可见的设置,空空如也。
看一次,心里就空一次,但是还忍不住想继续看。
时砚池,他到底在哪?
是在国外的某个城市,还是已经回到了海城,不管在哪儿,她都在深市和他远隔山海。
看到最后,眼睛越来越涩,给他的微信发了一条“我想你了”的消息。
来往人群熙熙攘攘,商务洽谈的声音不断窜入耳际。
手机屏幕继续亮着,夏星晓又点开了微博,时砚池的微博还停留在上次热搜后的那条,顺着他的好友列表点进去,一个疑似“卫誉”的微博账号更新了最新一条消息。
一串英文组成的名字发帖:接机,配图是海市国际机场的停车场。
她捋了一把长发,心脏开始狂跳。
那个微博的头像跟过去卫誉的微信头像一模一样,当年她拉黑时砚池的时候,把他圈子里的人一并删了。
手指僵了一秒,她给时砚池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果然是飞行模式下的语音留言,一种结果呼之欲出。
时砚池,回海城了?
展厅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头顶却像被人浇了一盆热水,两股力量在身体表面碰撞,血液开始倒流,她猛地站起身来,脚边的一双鞋被撞得东倒西歪。
一个电话急急打到初宁宁那里。
“宁宁,你知道时砚池现在住哪儿吗?能不能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帮我要到他家地址。”
初宁宁被她突如其来的要求搞得彻底懵掉,在电话里弱弱地问了一句,“星晓姐,你没事吧?”
夏星晓嗓音发紧,“初宁宁,拜托你,我找时砚池有很重要的事情,你一定帮我弄到他家地址。”
……
光着脚就往展会门口走,正巧碰上迎面进来的付卫东。
付卫东一身正装,正眼角带笑地跟几个人寒暄,媒体人广结人脉,动作表情都带着特有的浮夸。
“总监。”
撂一眼她脚下,付卫东笑意不变,跟几人草草介绍了夏星晓,就让他们先进去了。
“小夏,你这是干什么,注意点形象。”付卫东的语气带着点官腔。
夏星晓没心思深究,开门见山,“总监,采访已经全都拍完了,我今晚就要回海城。”
“是有什么急事吗?红眼飞机不安全。”他皱眉。
“有事,十万火急。”
“改签费公司不报销……”
“我自费。”
拿到准假通行证就酒店跑,夏星晓路上又碰到了拿鞋回来的女编导,她匆匆道谢后马不停蹄回房间收拾行李,叫上网约车往机场赶,路上改签了最近的一班航班。
半夜十二点,航站楼上空有巨大的引擎声,三万英尺之上的夜空中有飞机降落。
又过了二十分钟,夏星晓推着行李出来。
夜色里的机场高架车流不息,初宁宁在开车。
夏星晓坐进副驾,系好安全带,才轻呼一口气,“对不起,宁宁,这么晚了还麻烦你。”
“没事,正好我家也住在这个小区,要不然你去了也进不去。”
车内安静,后视镜上的水晶挂饰随着车身震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初宁宁用余光撂她一眼,欲言又止,“星晓姐,你和时砚池……”
夏星晓按下车窗,凉凉的夜风吹乱额前的碎发,难得让人清醒。
“他是我前任……”
“啊……”
心口轻微的起伏,她闭上眼睛,情绪如云烟飞散。
记得跟时砚池刚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是他本身自带的光环,还是看向她时眼里带着的爱意,都让她觉得很不真实。
他让她拥有了一段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连吵架都没有的恋爱体验。
那时她时常会有:“为什么就是她”、“凭什么就是她”的哲学疑问。
两人的恋爱就像一场美梦,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说想他,时砚池都会义无反顾地朝她奔赴。
后面她就不想了,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爱意,催眠自己,说不定自己的魅力和幸运也是实力本身。
后来两人分手,幸运之神抛弃了她,她很长时间都陷入自我怀疑。直到开始工作,慢慢还清了家里的债,她才有时间去思考,失去时砚池这件事。
以前,她以为一段好的感情靠的是烟花和月亮,靠跋山涉水的玫瑰,靠一千个不如意的时候,和一万字相拥哭泣,后面她才懂得,那些东西太浅薄了,山高路远,靠的是有人一直在等你同行。
两个人的距离,时砚池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了,最后一步,该她来走了。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毫无顾忌地朝他奔赴。
玛莎拉蒂停在鹿鸣公馆的门口,电子感应自动抬杆放行,直到再也开不进去。
凉夜迢迢,素色长裙及地又抬起,夏星晓拖着行李箱下车。
“宁宁,谢了。”
初宁宁半个身子露出车顶,给她一记加油的动作,然后开车走了。
鹿鸣公馆位于城南,是海城新贵的聚集地,静谧的小区里,万向轮滚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邻里之间距离很远,被枝繁叶茂的芭蕉树隔开,密树掩映下,一条白色的鹅卵石小路延伸到别墅门口。
她在门口站着,按下手机的播出键。
“嘟嘟”的长声不断在耳边响起,渐渐被呼吸声淹没,那端始终无人接听。
第三次按下门铃的时候,随着“咔嚓”解锁声,A5栋的黑色大门终于打开。
白炽灯不动声色地漏了出来。
时砚池站在明亮刺目的灯光里,一身灰色麻布睡衣站在门口,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显得清淡寡情。
“你怎么来了?”他声音疲惫沙哑,额头上发丝还没干透,一看就是刚睡下不久。
揣摩这几个字的冷淡,夏星晓在冷风里吸了一口气。
他这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长长的睫毛下垂,遮住眼底旋涡,无数句话在喉口堵着,心内某处柔软的地方钝痛无比。
那时候,咬着的下唇才轻轻松开,她勾住他的小指,委屈和眼泪一起落,“时砚池,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他不看她,就站在原地不动。
两人的手指以皮肤相接的地方为圆心,开始星火燎原般蔓延。
短暂静默后跟着一声叹息,时砚池微微靠近,带来一阵由他自身氛围开辟出的令人心安的场域,环绕着她。
“夏星晓,我该拿你怎么办?”
黑暗中,他的嗓音像一根火柴,生生点亮了夏星晓连日来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