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风很大, 晨曦的颜色,铁血又瑰丽。
持续不断的铃声足以让汪静警觉,她把粥碗推给夏星晓的时候, 表情欲言又止。
“妈,最近工作出了点问题, 我休息几天,不过问题不到, 你不用担心。”
为了避免让她过渡臆测,夏星晓还是轻描淡写地把事情简单还原了一下。
汪静不懂资本市场上的祸水东引, 她皱着眉头听完,只抓住关键问一句, “既然那个姓纪的公司马上就要完蛋了, 她抓你当垫背的有什么用?”
夏星晓答不出来,她是真的没办法跟疯子的脑回路知行合一。
时砚池的动作很快, 微博上跟她相关的帖子和词条已经删得一干二净, 可顾源集团数据造假还是被证监会披露, 中视财经率先发布后,再被无数媒体转载, 她的“假新闻”免不了又被提及。
这就是纪碧云的阴险之处, 把夏星晓绑上她的贼船, 想捞夏星晓就不可避免地得捞她一把。
无声的硝烟正在紧锣密鼓地打, 局面进入了分秒必争的阶段,错过任何一秒都可能在这场舆论战中一败涂地。
夏星晓吸一口气, 拿出本子制定公关策略。
晨风幽微, 阳光清透,宾利拐进何家老宅。
餐桌上,时砚池跟何老爷子提了跟夏星晓订婚的事情。
话落那刻, 英姐正把汤碗放在何韵面前,觑一眼她的脸色后,小心翼翼地去厨房忙活。
何老爷子长叹一声,“小池,你妈妈不容易……”
就是这句话让何韵红了眼,她扭头不看时砚池,倔强地不让泪水掉下。
时砚池一身低气压,那些年他为了救妈妈放弃学业、倾尽时间、搁置爱情,是作为儿子的天性,可他自己的生活呢,他就不能拥有幸福了吗?
客厅里只剩电视新闻播放的声音。
“国内知名的人工智能公司顾源科技涉嫌数据造假已经被证监会查处,总经理纪碧云拒绝接受媒体采访……”
所有人的注意力很快被那个人名吸引,英姐步子一个急转弯,跑去茶几上拿遥控器调高音量。
“据调查,顾源科技以虚构业务往来的手段,造假金额高达两亿元,相关人员将会面临处罚……”
很长时间的安静之后,时砚池的电话响了,伴随着一声一声的震动,时序的名字不断地在屏幕上跳出。
时砚池撂一眼后岿然不动,他不是没空接,他是不想接。
最后,还是何老爷子沉沉开口,“去吧,终究是你爸爸。”
时砚池没应声,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早饭,门口换鞋的时候,何韵把外套递给他,转身回去的时候迟钝了几秒钟。
最后,还是微微发抖的手泄露了她的情绪,“他怎么了?”
英姐帮他开门,空气里有一层凉意,吹进他的呼吸里,他淡淡地笑了笑,“没多大事,就是住院了,我去看看。”
仁和医院的VIP病房里,瘦削苍白的男人一身蓝白条躺在病床上,输液袋子挂在一侧。
时砚池单手插兜站着,冷冷淡淡地扫过去一眼,“找我什么事?”
他身上的冷漠刻薄像数九寒冬的风,吹得人肌骨生寒。
“小池,你还是不肯原谅爸爸吗?”
时序这几年被酒色财气浸染,人已经走了样,昨晚应酬的时候昏倒在酒桌上,及时叫了救护车才勉强捡回一条命,做支架手术需要直系亲属签字的时候,他才幡然醒悟。
“要被证监会罚到倾家荡产了,需要我的原谅了?”时砚池的声音是带着一层薄冰,阴刻得没有一点温度。
时序被人洞穿,面上有一瞬的不自然,“小池,我和你妈妈的事情算我不对,但你小的时候我对你的父爱难道都是假的吗?”
他拿出一个银色的金属车模,边缘已经磨损到褪色。
时砚池的回忆被这个眼熟的小东西勾起。
那是他小学三年级参加全国少年科技竞赛时的作品,那时候不懂,在网上下单了电焊工具,就在院子里捣鼓,结果被强光刺伤了眼睛泪流不止,最后被迫当了一周的“盲人。”
那是时序父爱泛滥的一周,就连这个作品也是时序帮他完成的,后面被他送给时序做了父亲节礼物。
金属小车缓缓移动到他面前,“这些年,每当我想你的时候,我都会拿出来看看……”
“小池,如果我当年能心平气和地和你妈妈离婚,会不会今天的结局就不一样了……”
会吗?时砚池给不了自己答案。
回忆层层叠叠,各种好的坏的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把所有的局内人网罗其中。
“只可惜,没有如果……”
时砚池淡淡地嗤了一声,大步离开。
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拥有血缘关系,就能一笔购销的。
走廊里有人影走动,纪碧云去给时序准备午餐,手里拎着个私房菜馆的外卖袋子,时砚池斜都没斜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越过。
偏偏这个占据黑名单的人不识趣地开口,“我以为你会来求我。”
时砚池脚步微顿,眼风都没掠过,“你也配?”
“如果我不澄清夏星晓虚拟主播的事情,她就永远都洗不白了。”
纪碧云手上握着杀手锏,有恃无恐。
“你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吧。”
“不就是罚款吗?这点钱时序还是出的起的,也是时家欠我的。”
“是吗?如果你的副总不满处罚,对证监会发起行政诉讼了呢?”
他语气平和,态度始终没变,变得是纪碧云脸色,还有应声落地的餐盒。
“他会在你的授意下以一万六千字的起诉书,要求证监会撤销对你的相关处罚,到时候这个案子会移交给海城人民法院,你觉得这么多年自己身上没有脏水吗?”
他的音质清冷,像薄刃,“到时候,你就在牢里安详晚年吧。”
字字铿锵,更是致命一击。
国内的经济案件大多是判处罚款,起诉证监会撤销审判的案例有迹可循,最后那家企业的董事长被判了十五年的有期徒刑。
纪碧云终于破防,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时砚池,是你先对不起我的,是你害我做不了母亲的……”
“时序明明说离婚会娶我的,我已经等了十几年了……”
窗外的光线落在时砚池的肩身上,他的眼神带着嘲讽,“我本来只想让你倾家荡产而已,谁让你扯上了星星呢?”
他回国就在布局绊倒顾源集团了,没想到她又自己找死撞上来。
“要说害夏星晓最惨的,难道不是你吗?”
纪碧云突然开始大笑,她的状态已经接近疯魔,“六年前她家那么惨,不全都是拜你所赐吗?”
……
人与恶的距离到底有多少?
夏星晓终究还是做不到远离网络,枕着不堪入目的谩骂和诅咒,还有对她和家人的各种无下限诋毁,她失眠了。
漫漫长夜,想喝酒。
股民们不管什么真相,顾源集团变更为ST股票,或者退市,他们血本无归,于是闹得越大越好。
时砚池压得住热搜,压得住营销号,压不住无知的股民。
徐行今天一直在为他奔走,虽然没有拿到那条新闻是虚拟主播的证据,但是他在微博上披露了当天采集数据的全部信息,并了当天同样到场的卢晓彤。
卢晓彤不但没有回应,还趁机清空了微博,让证据链条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温潇潇一个电话杀过来,“那个小贱人釜底抽薪,这招够阴的,你之前得罪过她吗?”
同性之间的较量往往不需要事出有因。
夏星晓坐在飘窗上,“呲”一声拉开罐啤酒,“要不是你非让我申请金话筒奖,我能得罪她吗?”
温潇潇岔开话题,“你家时总呢,就不能让纪碧云替你澄清吗?”
她喝口酒低笑了声,“冤枉你的人比你更知道你有多冤枉……”
窗外的霓虹一闪一闪的,她突然有种感慨,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能和这个宿敌这么心平气和地对话。
啤酒罐往窗台放,夏星晓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打电话有什么事?”
刚刚两人间冒出的那点温情,又被打得一地碎渣。
温潇潇啧一声,“你这个人真的是!”
“没事我挂了……”
“有有有”,温潇潇打断她,“上次你跟我说,有大师给你算过,不能跟五十二岁的女人接触,否则会有性命之忧,你还记得这事儿吗?”
“嗯”,那是她为了让温潇潇替班瞎掰出来的,她自己都差点忘了。
“大师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个。”
夏星晓的酒噗呲一声喷出来,靠,这女人有毒吧。
蓝牙耳机里循环播放的是Fast Car,温暖治愈的节奏让她有种在风中奔跑的错觉,啤酒罐身拿在手里,身体随着节奏轻微摆动,握出的易拉罐也发出“咔咔”的响声。
飘窗上已经躺了三次易拉罐,她眯着眼看第四个,也是这一眼让她眉头蹙起,暗夜里,有辆黑色的宾利就停在楼下。
一截手臂搭在车窗上,指尖猩红点点。
那会儿酒意有点上头,脸颊和鼻梁都微微发红,她的手指有些不稳,滑了好几下才拨通了时砚池的电话。
“喂。”电话被人一秒接通,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
“时砚池,我看见你的车了,你在我家楼下吗?”
“夏星晓。”
时砚池喊完她的名字之后,便不再说话,听筒里只有沉沉的呼吸声。
心底温柔塌陷了一角,她软软糯糯地撒娇,“我真的没事,大众对新闻热度的追捧不会超过四十八小时……”
“星星。”
他却突然打断她,低缓的男声响起,像在烟酒里滚过一遭,沙哑得不行。
“六年前你到底为什么跟我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