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的晚风丝丝凉, 一顿火锅吃得通体舒畅,把两个人的胃都熏暖了。
玄关里开了灯,暖黄的光晕染开来, 两个人的影子并在一起。
夏星晓先换了拖鞋进来,给时砚池拿一次性拖鞋的时候, 他站在原地别有深意地看着她。
“你先去躺一会,我去买洗漱用品吧。”他边说边折身往外走。
胳膊被人抓住了, 夏星晓歪着头看他:“你不会是,想要住在我家吧?”
时砚池勾了勾唇角没答, 表情值得细品,意思就是“不然呢?”
门在眼皮子底下“砰”一声关上, 夏星晓往他那撂了一眼。
“你的洗漱用具、换洗衣服什么都没有……”
“半小时之内, 我全能搞定。”他语气轻飘飘的,霸道得很。
夏星晓指尖点上他的胸口, 一字一顿:“这位新晋男友, 容我提醒你一下, 我们爱情的进度条目前还在起点,容不得你这么快登堂入室。”
这女人变脸的速度比眨眼都快。
时砚池扬了扬眉梢, 一把将人箍紧, 语气里的危险意味极重:“你家我不能住?”
两人的呼吸相冲, 无声的潮涌在密闭的空间里翻腾。
夏星晓双颊发烫, 心思也不藏着掖着了:“求求你了大哥,我大姨妈还在, 你别来折磨我。”
胸腔再次震颤, 他笑得肆无忌惮。
被他这幅欠欠儿的不可一世的样子气到恼羞成怒,她捶他硬邦邦的胸膛,下死手, “再笑我弄死你……”
“好,等你亲戚走了,一定要弄死我。”
又来了。
空气在烧,浑身都燥,夏星晓实在忍无可忍,拿了衣服进浴室。
水汽从浴室蔓延到客厅,她听见有电视响,播的是《财经快行线》的重播,然后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工作两年多了,每次在非工作场合看自己的节目,夏星晓还是有种羞耻感。
尤其是亲戚聚会的时候,姑父或者舅舅这样的男性长辈,特别喜欢把电视调到财经频道,一边看她的节目,一边和她讨论人民币贬值、美联储加息的话题。
表达者被误解大概就是主播这个岗位最真实的写照:表面风光、内心彷徨,她只是财经新闻的搬运工而已,并不是跺上一脚就能让华尔街颤抖的金融大鳄。
这个道理夏星晓强调了很多次,可惜一直不奏效,所以每次听到自己节目,她都有种生理上的反胃。
顺过茶几上的遥控器,她调到隔壁娱乐频道,各种欢乐的笑声传出来,这才觉得好多了。
和时砚池并排坐在沙发上,有种莫名的温馨在泛滥,心里一阵无声的潮涌。
茶几上放着两杯热茶,袅袅的水汽蒸腾在空气中,原来这就是家里的人气儿。
时砚池在研究药盒上的说明书,一盒一盒看得很认真,然后视线移到她脸上,摇了摇头:“药都不会买。”
之前病了几天浑浑噩噩的,徐行买的那袋子药一直撂在那里没收,她夺回那堆药塞进药箱里,避开他的目光,“备用药,所以每种都买了点儿。”
一板锡纸包裹的胶囊端在她眼前,上面有三个位置空了,时砚池嗓音干涸,“你前几天病了,对吗?”
他一副猜到了大概的样子。
夏星晓侧头靠在他肩膀,拉过她的手放到自己小腹上,他的手指青筋明显,骨节分明,掌心温热。
“把你脑子里那些胡乱臆测的东西都赶出去,就是前几天降温了,有点小感冒。”
“别人的男朋友这时候,不是应该说多喝热水吗?”
时砚池揉了揉她的头发,摸到一手水汽,没再说什么去卫生间找吹风机。
她喝了一口热茶,开始收拾药箱,反正有了吹头发的免费劳工。
最后整理了满满一袋子过期药出来,夏星晓把袋子往他身前一推,“看,没开封就过期了,我一年没吃几颗药。”
“这也值得骄傲?”时砚池把吹风机放在一旁,一针见血地回。
她白皙的指腹抚上他乌青的眼底,“你回家吧,好好睡一觉,我们都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重逢之后见到他,时砚池的整体状态并不好,全身总是被一种无法摆脱的疲惫笼罩着。
男人是该经历岁月的,可成长的代价真的太大了。
她从上学的时候就知道,时砚池是野心勃勃的狼,那时候单纯以为他想做出一番事业,后来才知道,他早就知道时序和纪碧云的事,一心想要快点独立带着他妈离开。
可意外来得猝不及防,这几年的血雨腥风让他尝尽了生活的苦与甜,回国之后他身上一直有个地方郁结着,现在两人在一起了,她想慢慢打开那道枷锁。
客厅安安静静的,暖黄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时砚池的掌心始终在她小腹,就保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动。
“上次何煜还偷偷跟我说呢,说你工作起来没日没夜,三餐一点都不规律呢。”她小声抱怨。
“他什么时候跟你告状的?”时砚池搓搓脸,反而带了股少年气。
夏星晓抬起头,小梨涡随着警告若隐若现,“不准威胁我的线人。”
“从今天开始,你的三餐我来督促,我的身体你来照顾,我们来日方长。”
最后四个字点到为止,又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时砚池把人抱进卧室,给她肚子上贴暖宝宝,又给她盖好被子才离开。
临走前,他在她额头上留下一吻,“过几天是我外公生日,我带你见见家人。”
夏星晓点头,总算把那位祖宗送走了。
今天的气氛太美好,她不愿意将自己和时砚池的关系变得复杂,因此,直到时砚池离开,她也没有问出那个问题。
高馨添加她的微信,为什么是来自他的名片分享?
第二天一起床,就接到时砚池凌晨发来的微信,说是国外收购的生产线发生了问题,他要出差一段时间。
复合后的两人虽然分隔两地,但是双方都感觉踏实了,周一上班的早上,她给远在英国的时砚池发了条信息。
食人星星:【男朋友出差的第二天:想他】
时砚池应该是在忙,只回了一个摸摸头的表情包。
一路上通畅通无比,夏星晓踏进办公室的脚步都充满期待,脸上笑盈盈的。
老余扶了扶眼镜,不合时宜地提醒,“星晓,你这周要还潇潇的替班,连上三天别忘了。”
夏星晓浅笑回他一个“OK”的手势,一点都没影响心情地进了化妆间。
憋了好几天的八卦,化妆师又开始跟她输出了,她很给面子地附和了几声。
不过某些好心情总是会被不合时宜的人打断,化妆到一半的时候,老余敲开化妆间的门,神色复制地提醒,“星晓,MUSE的法务来了,好像要找你谈车辆维修费用……”
“怎么不去找集团的法务对接?”她朝门口侧额。
“那人点名要见你。”
于是,来人呼之欲出。
“我知道了。”
夏星晓视线重新落屏幕上,她在玩一款连连看的小游戏,两个相同图标消掉的时候,屏幕上“嘶嘶滋滋”的音效特别解压。
时砚池还在几万公里外的英国,就有人迫不及待地上门了,她弯起唇角安抚欲言又止的化妆师:“今天的妆帮我化得稍微浓一点。”
被惊动的付卫东中途拐来了化妆间,看她仍然在八风不动地化妆,急得团团转。
“星晓,别让人家等太久了,一会聊的时候态度好点,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栏目组,最好是协商解决。”
夏星晓知道,付卫东所谓协商解决的办法,就是MUSE自己花钱。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脚步一顿猛地回头,“你说,会不会是《财经快行线》被顾源集团抢了赞助的事儿,MUSE不满了,才会这时候上门。”
见他为数不多的头发彻底甩乱,头顶露出空荡荡地一片,化妆师在一旁偷笑。
夏星晓慢慢悠悠地补刀,“肯定是呗,要不然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顾源集团官宣合作之后,人家法务就来了。”
付卫东一副意欲解释的企图样儿,可半晌也没能给自己找到什么体面的借口,只能逞强道:“一会让老余给你拿个偷拍设备,记得全程录像,别掉他们陷阱里了。”
游戏又过了一关,夏星晓心情大好,视线再次对上化妆镜里的付卫东,“总监,您去忙节目的事儿吧,这事儿先交给我,回头需要跟MUSE走什么官方手续,您再出马。”
付卫东点头,只能先这样了,希望夏星晓和时砚池的同学交情,能让MUSE轻拿轻放,别闹得太大,那就难看了。
于是,就这样让所谓的“MUSE法务”等了半个多小时,夏星晓才姗姗来迟地去了一楼咖啡厅。
电梯里接到时砚池电话,他应该是在酒局上,能听出来声音带着酒后的雀跃。周遭有别人推杯换盏的喧哗,他跟酒桌上的人说,小点声,我要打电话。
原来心心念念的人,真的有感应。
夏星晓提醒他少喝酒,两人闲聊几句就挂了,她一点没提MUSE法务来找她的事儿。
不过因为时砚池的这通电话,拨开了一丝萦绕在心头的乌云,但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尚未可知。
她刻意全妆出场,乌黑细眉配上红唇,五官艳丽立体,一席鹅黄色职业套装,搭配JIMMY CHOO金色细闪高跟鞋,硬生生地把一双玉足抬高了十公分。
颈上带着一条项链,一枚戒指卡在锁骨中间,骨相极美。
那是以前和时砚池定情时的情侣戒指,她周末的时候翻了出来,因为主持人采访和出镜的时候是不能带戒指的,她就把它当成吊坠带。
高馨坐在咖啡厅的角落,还是以往的装扮,楚楚大眼配上一身白裙,我见犹怜。
她应该也是急迫的,否则不能深夜里不停地添加那些好友申请。
一个柔弱,一个明艳,两人像是暗中约好的较劲儿。
夏星晓拉开椅子坐她对面,带着几不可见的歉意,“不好意思,刚才正在上节目,我来晚了。”
高馨把已经失温的咖啡推过去,雪莲般的小脸有些苍白,“没关系。”
她认真打量眼前的女人,和上次卫誉会所见到的不同,今天的夏星晓美得令人心惊,连随意散发的头发丝都是精致的,她微微垂下眼睑。
时砚池最近的变化太大了,上次目睹两人的相处模式让她心惊,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时砚池。从英国到海城,这么多年的等待,这不是她要的结果。
她不想没有价值的付出,所以必须要让眼前的女人知难而退。
夏星晓喝了一口凉透的咖啡,皱皱眉,招呼服务员重新做了两杯过来,红唇脱口而出:“高秘书现在还兼职MUSE的法务?”
她眼睛轻眯,优雅妩媚的神态,连高馨都觉得迷人。
高馨有些尴尬:“因为你一直不肯见我,我才会借了这个身份来的。”视线落在夏星晓颈窝上的坠子时,她有些微微失神。
那个戒指她见过,就藏在时砚池卧室的床头柜里,她在别墅里陪伴何韵的时候去他房间偷看过很多次。
夏星晓笑了笑,“不好意思,高秘书,我实在找不到私下见你的理由。”
高馨没回答她的话,冷不丁地出声:“他对你很好吧?”
她只想问,并不想听到回答,因为她没留任何间隙地喃喃自语:“我们在英国朝夕相处了六年,他一直对我也很好,我以为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了。”
一段话说得情真意切,带了千百种柔情,夏星晓心里梗了下。
“可见了你我才知道,有些好是不一样的。你跟我是完全不同的人,可他跟你在一起的样子跟在英国的时候很不一样,原来那才是真正的他。”她眼里的光泽渐渐暗淡。
夏星晓完全没办法接话,她没料到高馨打的是柔情牌,反倒宁可她咄咄逼人一点。
“有本事的女人找男人解决问题,没本事的女人才找女人,对不起,我真的很没有本事,所以求求你,把他让给我好不好。”
“我真的爱了他好多年。”
半斤八两的人没办法互相安慰,看着高馨一秒就白的脸,夏星晓没比她好受到哪儿去。
“可是我也不能没有他……”
像被人抽走了七情六欲,她面无表情地说。
和他分开的六年里,她会莫名其妙地掉眼泪,走在路上会突然崩溃,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她的心像七层塔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一直敲扣着同一个人名字。
“不是我比你坚强,我就能承受失去他的痛苦的……”
“所以,很抱歉。”
高馨眼睛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眼眶很红地直直盯着她,“所以你要和我抢他?”
见她变成了这种态度,夏星晓反而松了口气,她抱臂淡淡地看着她。
“我珍惜所有的相遇,也尊重所有的失去,可时砚池是一个人,不是一个我们两人可以抢来抢去的东西,他有自己的判断,更有自己的选择权。”
高馨在她的视线中抬头,然后慢慢说,“何姨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你们之前分手,何姨就对你很不满了,我上周已经把你和纪碧云的合照发给她了,你看你能不能过她那一关?”
她手里有王牌,相比方才的示弱,现在的高馨才是真正的不好惹。
夏星晓哂笑一声。
时间过得真快,上一秒她还对她略有愧疚地缅怀过去,下一秒已经要应对由她掀起的婆媳大战了。
这种直接对立的口舌战才适合她们,局面又悄无声息地变成了该有的样子。
她比自己想象中平和,气定神闲地说,“有些事情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
反正生活早就面目全非了,还有什么是值得害怕的吗?她曾经退缩过,也曾经怯懦过,但随着重逢之日起,她便怀揣着“定不让两人的感情落空”的想法。
高馨厌恶她油盐不进的态度,她蹙起眉头,态度比她更冷:“我讨厌浓妆艳抹的女人。”
白色长裙旋出一个好看的弧线,她一转头走了。
重新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夏星晓还在回想高馨的话。
原来爱情真的捉摸不透,它一会是天使,一会是恶魔,而所有人都是它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