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门

“你忘了在伦敦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吗, 你忘记何姨的话了吗?”

“你现在什么都有了,她又回来了,你看不出她居心不良吗?”

隔着透明玻璃门望进去, 高馨仰着头雪白颈项晃眼,眼里闪着细碎的光。

繁华的不夜光恣意舞动, 反射在玻璃门上,光线冲撞在一起, 又渐渐支离破碎。

里面的谈话还在继续,高馨的情绪渐渐平静, 分贝渐渐压低,两人的声音被玻璃门隔绝在内。

夏星晓缩回手, 靠到墙后, 红砖水泥凸凹不平,刺得背隐隐作痛。

她没再听下去, 转头回了包间, 加入了卫誉的喝酒的游戏。

“玩什么?带上我。”

卫誉慢悠悠地喝一口, 心不在焉地看过来,“别了, 我可不敢跟你喝酒。”

夏星晓今天是打定主意要从卫誉嘴里套话, 最好趁时砚池还没回来之前速战速决, 她侧头对他说, “你不会是怕了吧?”

这句话在踩中男人雷点上是百发百中,卫誉马上召来一个服务员, 没几分钟, 琳琅满目的洋酒就上桌了。

卫誉把空酒杯推过去,“别说我欺负女人,你输了喝一口, 我输了喝半杯,酒你随便选。”

旁边人可嗨了,兴致勃勃地出主意,最后定了游戏规则。

韩信点兵,每人五颗骰子,看骰子后庄家先喊,被清空的一方先喝酒。

夏星晓握着酒瓶给自己倒酒,棕色的液面直达中线,她下巴朝卫誉指了指,“我输了也喝半杯,不过你作为男人,赌注需要加码。”

“加什么?”

“真心话。”

周遭看好戏地集体嘘声。

“誉哥的真心话,我们可是做梦都没听过。”

“得了吧,你见过誉哥输过游戏吗?”

“应该让池哥来,这俩人灌别人酒的本事不相上下。”

……

卫誉的手掌离开酒瓶,眼睛在缭绕的雾气里轻眯,“行。”

夏星晓的头发在脑后轻微地晃动,她开始摇骰子。

摇出的五个骰子分别是,一二三三六,她率先坐庄喊出,“去掉五六。”

迫不及待想要赢,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夏星晓清空一颗,卫誉清空两颗。

卫誉出招,“去掉一二三。”

他真是一个玩游戏的高手,半秒不到夏星晓全军覆没。

脸在烧,喉咙里火辣辣,就这么连输几局,喝了四个半杯之后,她把额前的碎发绾到而后,又倒了半杯酒,“再来。”

卫誉看了她好几眼,最后喝了自己身前的半杯酒,然后将空杯“砰”一声地撂桌上,“算了,你问吧,想要什么真心话?”

酒意还在上头,夏星晓缓慢地眨眨眼,明白了卫誉是在放水,她咬着唇问,“时砚池这六年,在英国过得怎么样?”

过去明明是个爱玩爱笑的人,为什么重逢之后变得愈发寡言了呢?

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呢?在这个不夜光恣意舞动的夜晚,她问出了多年疑问。

问完后整个人都脱力,夏星晓沉沉地靠在沙发上。

“不太好。”卫誉点了一根烟,缓缓放进嘴边。

“何姨因为抑郁症自杀了三次,最后一次在医院抢救,阿池赶去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也差点死了。何姨这才清醒过来,开始积极配合医院的治疗,后面在教堂里认识了做义工的高馨,高馨每天陪着何姨,才把他们母子从抑郁的边缘拉了回来。”

“阿池因为车祸休学了三个月,后面一出院就拼命赶学校的进度,二十四小时泡在图书馆才把学分都追平。从大三开始,他所有的周末都在米斯特汽车学公司运营和管理。”

“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努力,就像在追赶时间一样。”

三段话像一记闷棍敲在她的脑仁上。

好像是长期服用的慢性毒药开始发作,又好像是多年的自我催眠突然惊醒,她才明白,时砚池这些年走过的路并不是繁花盛开、人声鼎沸的,原来他也跟她一样,在过去的时光里吃尽了苦头。

在她黯然神伤的日子里,时砚池一边照顾他妈妈,一边连轴转,不光要顾着学业,还要拼命学习公司的运营,他被迫快速成长去撑起家庭,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精力才做到MUSE总裁的位置上。

高馨陪着他们母子度过了人生最艰难的时刻,再以半个恩人的姿态陪在他的身边,只凭着耐心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她要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这样一个女人?

回忆袭来的时候,试问哪一个人可以逃脱自己的审判?

想着,思考着的时候,时砚池和高馨回来了,两人之间看不出任何暧昧,可夏星晓就是心里某处发酸发胀,她嫉妒他们曾经共患难的过往。

时砚池一进门,就看见夏星晓满脸潮红地靠在沙发上,他皱眉撂卫誉一眼。

“星晓今天赢麻了,可能是太开心了。”卫誉无奈地摆手,不敢跟他对视。

晓宇捂着胸口补充,“今晚通杀全场”,又指了指散掉的牌局,“哥们从今天开始,要把麻将戒了。”

时砚池看着这个小醉鬼,头疼得要命,把人从沙发上拽起来,夏星晓柔成一滩水,站都站不稳,他心急手快地勾住她的腰。

软软的唇撞上他的锁骨,氤氲出一片潮湿,她笑得像个小傻子。

他轻声问:“赢得不开心吗?”

“开心。”

夏星晓点点头,然后头也不抬地轻轻抱着他。

时砚池胸口慢慢湿了一小块,眼泪透过他的T恤,渗入他的皮肤,有湿意的地方像被烈火灼伤一样。

“那怎么哭了?”抬起她的头,他温热的拇指抹上潮湿的眼角。

夏星晓不说话,就这么不清不楚地仰头看他。

跌宕起伏的一天,最后以她醉倒的方式收场。

厚重的窗帘让黑暗充斥整个房间,不辨昼夜。

夏星晓被吵醒了,罪魁祸首是枕下嗡嗡震动的手机。

细白手指摸索半天才捞到手机,眯一眼屏幕,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她揉着额接电话。

“妈。”

“吃早饭了吗?”

“吃了”,她鼻子囔囔的。

“你还没起床?”汪静的嗓门一秒拔高,“真是不让人省心,我正在包饺子,一会给你送过去。”

“妈,真不用……”

“嘟嘟嘟……”

电话单方面终止,夏星晓猛地起身,以她对汪静的了解,这人绝对言出必行。

手指滑动屏幕,未读消息一堆,时砚池的头像上顶着一个红点。

时:【换洗衣服在门口,睡醒就下来吃早餐】

哒哒哒地跑去开门,一个纸袋孤零零地躺在门口,拎出来是一件米黄色的长裙,里面包着套崭新的内衣裤,尺码都是她平日穿惯了的。

想到他去买内衣,或者交代别人买内衣的画面,绯红不由自主地染上面颊。

浴室很快蒸腾起热气,夏星晓洗漱完下楼的时候,已经临近十点。

不早不晚的时间,数字逐层停,进进出出的人不少。

靠在角落里 ,酒前的记忆涌进脑子,她微微有些失神。

一个男人的手端着二维码出现在她面前,“美女你好,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哪个平台的博主?”

潮男顶着鸡窝头自以为很帅地搭讪,“加个微信吧,以后有活动可以一起。”

这是把她也误认成网红了。

“我不是……”她婉拒,“不太方便。”

“别这么高冷嘛,多个人脉多条路……”

这种搭讪真的是又俗又腻歪,夏星晓态度已经摆在那儿了,鸡窝头还在不依不饶,她冷了脸开始刷手机。

“叮”一声响,电梯到了一层,夏星晓在左右打开的电梯门外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颈项凹,锁骨凸,背脊挺直,灰色衬衫从容简单,时砚池就这么慵懒闲适地站在电梯口。

他从头到脚地无视鸡窝头,抱着臂问她,“不吃饭?”

时砚池天生有种心无旁骛的气质,对她的追求者向来无视,毕竟这人对于竞争者一直是从头到脚的实力碾压。

夏星晓从鸡窝头身前越过,朝时砚池的方向走,长发在肩头跳跃,她声音有点急,“不了,我妈要到我家给我送东西,我得赶回去。”

要是被汪静知道她夜不归宿,那可有得解释了,当务之急就是,在汪静去她家之前赶回去。

时砚池对夏星晓妈妈的行事作风也略有耳闻,他跟她身侧一起往外走,“一起走吧,正好我公司也有事儿。”

打开双侧车门,他们一起上了车,还没启动,驾驶位一侧的车窗被人敲响。

缓缓按下车窗键,一道婉转声线传来,高馨从车窗外探头,“阿池,捎我一程,可以吗?”

“你坐谁的车来的?”

“卫誉,不过他今天不走了,一直跟公关公司开会。”

生态园投资很大,卫誉最近确实忙。

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时砚池操着没什么温度的嗓音发话,“上车。”

高馨眼底神采忽现,拉开了车门上了后座。

隐隐察觉有道幽怨的目光从后视镜里射出,夏星晓不轻不重地回觑了一眼,对方很快移开视线,她也瞥窗外车流,三人一路无话。

就这么沉默地开到了夏星晓公寓外,公寓里好像有人结婚,巷子前的单行路被婚车占满,再也开不进去了,时砚池停在路边。

“没事,我就在这下吧。”

时砚池解开安全带,“我送你进去……”

“不用。”夏星晓拉开车门。

四目相对,时砚池虚眯了下眼,挑眉的动作更值得细品。

夏星晓折颈留给他一抹笑,淡淡地下了车。

她暂时还没有让时砚池跟她妈妈见面的打断,可高馨在车上,她不方便细说。

没走出两步,手机响。

时:【我见不得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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