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涛门总舵,现任门主王常立,端坐在书桌前,手中翻阅着一叠又一叠的卷宗。
在其身后,零散的站着七八个身着华服的门主亲信。
“常立,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那些个当官的,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整日在行宫里花天酒地不说,最近还让不夜堂的人给他们搞了个劳什子酒肉池林,比以前的雎鸠不夜城还要腐败,我们帮里的弟兄们整天没日没夜的在外面东奔西走,忙的合眼功夫都快没了,辛辛苦苦挣得银子,却八成都揣进了那些个吃白饭的当官人腰包里,晌就那么几个,下面弟兄还以为是我们做堂主的苛待他们,这样下去队伍还怎么带?”
门主王常立的二叔,同时也是惊涛门堂主之一的王志才,这位上了年龄的白须老者话音未落,另一位门主亲信便又附和道。
“才叔说的对,门主,那些个当官太不是东西了,整日玩乐不说,隔几天装模作样的去城里布施一场米粥,那些个吃我们,穿我们的难民,就对那些个衣冠禽兽们感激涕零,恨不得跪下来去舔他们脚跟,合着挨骂干活的事都让我们做了?整天忙死累死的,好名声反而被那群猪狗不如的东西全捞去了,我们惊涛门过去那也是响当当的名门正派,现在却被人暗地里戳着脊梁骨骂!”
“是啊门主,那些当官的胃口太大了,下面逼得太紧,难民没活路走,城里现在到处都是脏东西,我们堂里的弟兄们为了对付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死伤惨重,要不,我们不管那些东西了,守好总舵和码头就行,反正城里的难民迟早也得饿死、冻死,本来就活不下去。”
“没错,我们惊涛门虽说家大业大,却也遭不住这样折腾,最近一段时间赚的银子是多,可八成都给那些贪婪无度的官员了,一成还要拿去交好鬼影宗,剩下能落在兄弟们头上的银子,本来就没有多少,洪灾这么严重,物价又涨到天上去了,在这么继续下去,兄弟们能不能吃饱都成问题。”
“诸位,话不能这样说,这次洪灾这么严重,那些官员为了堵住上面人的嘴,银子自然是少不了的,别看他们现在跳的欢,等灾情结束,能保住乌纱帽的没几个,不过是秋后蚂蚱罢了,不足为虑,交好鬼影宗这没办法,我们惊涛门虽然家大业大,但底蕴不比那些百年传承的武林世家,少了鬼影宗的支持,日后难成大事不说,守住基业都不容易,说白了,我们惊涛门本来就是漕帮水运起家的,我们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不是那些个敢和朝廷对着干的江湖之人。”
……
惊涛门主王常立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停嘴,放下手中卷宗,冷声道。
“够了,我今晚叫你们过来,不是来听你们抱怨的,你们哪个堂口私底下捞了多少银子?多少好处?真当我这做门主的不清楚吗?怎么,全推给那群当官的,就了事了!?”
面色阴翳的中年男人王常立,在起身环视了周围闭口不言的几人之后,神色渐渐缓和了几分,紧接着道。
“本门主并非是非不分的人,你们几个跟了我这么久,惊涛门能有如今成就,诸位的劳苦功高,本门主自然看在眼里,现如今官府之人确实做的过了,胃口太大了些。”
“本门主这次喊你们过来,便是为了解决此事。”
“孙武,太守郑文的儿媳妇,下一次带她小儿子去郑家祖宅吊唁时,你找弟兄赶几个羊帮疯子过去,暗中做掉护卫,手脚务必要干净些,不留尾巴。”
“二叔,明天城南的施粥大会,弄十几头脏东西过去,记得让安插在官兵里的守卫机灵一点,给这群肥肠满脑的当官之人见一见血。”
“赵六,明天一早我会让亲近官府的那几个堂口,协助你去处理城内游荡的脏东西,你自己看着办,别死太多就好。”
“还有,王鹏、周白山,最近这个档口,你们一定要打点好码头事宜,特别是朝廷捞尸船,务必要上心,万万不可怠慢,这件事若是做漂亮了,我惊涛门便能攀上王府高枝,等灾情结束,届时我惊涛门便可去北岐郡重建基业,再创辉煌!”
“好了,还有另外一件事,这也是本门主喊你们……”
轰隆隆一连串的巨响,如洪钟长鸣,若天降惊雷,打断了惊涛门主王常立侃侃而谈的吩咐声。
惊涛门总舵,用来招待官府之人,大半已经被改建为奢华酒肉池林的避暑行宫门前,年轻男人负手而立。
耳目通达的他,站在这个比羊帮街巷更罪恶,也更丑陋的行宫之前,久久不语。
李安忽然间叹息一声,身披蓑衣的他,抬头望了一眼乌云遮月的夜空。
自语道,“在其位,不谋其政,取之于民,用之于己,尔等,取死有道,天公不允,安今赐之。”
话毕,在徒步走过北阳城时,始终让人倍感压抑的年轻男人。
此刻发丝、衣袍无风自起,蓑衣斗笠支离破碎,浑身一千五百九十二年功力真气,冲天而起。
赤金焰流冲霄,方圆十里之内,暴雨停滞,乌云退散。
却见死寂森然的黑夜雨幕之中,皓月当空,夜明如昼。
避暑行宫前,年轻男人负手而立。
如昼月光照破乌云,撒在李安肩头,如圣临尘。
李安抬手指向面前穷奢极侈,灯火通明的避暑行宫,酒肉池林。
下一秒,天穹乌云更上,月华之下,一千五百九十二年冲霄真气,尽数化作赤金流火。
连绵不绝的轰隆巨响声中。
北阳官员夜夜笙歌的御寒、避暑行宫,酒肉池林,以及半数惊涛门总舵地域,悉数被天降流火夷为平地。
还未来得及大展宏图的,惊涛门现任门主王常立,还有他的几位堂主亲信。
在天灾洪水里,大发国难之财的几个狼子野心、欲壑难填之辈,也悄无声息的死在了这场人祸当中。
惊涛门总舵,能够活着度过这场灾劫的人,不足半数。
此时大都聚集在灯火通明的广场里,林林总总百十来号。
这些人是李安在动手之前,便吩咐少女霜妃去捉几个能主事的堂主,从而连夜召集起来的。
就在李安赶去广场,主持后续事宜的时候。
惊涛门外。
因四百两银子的天价船只停靠费,而气势汹汹登门找茬的,包括前任李家家主李景华在内,骑马而至的十余位李家高手。
此时在见过月破乌云以及赤金流火之后。
本打起了退堂鼓的众人,不知谁忽然间提了一句。
“上次李安临走之前,不也一掌将桃李山庄上的乌云打散了吗?小场面,这样的高人我们李家也有。”
中年男人李景华听到这话,若有所思。
他或许知道赶在他们之前,先一步登门拜访惊涛门,搞出这般大动静的,是哪位高人了。
本想扭头就走的李景华,忽然间想通了什么,哈哈大笑一声,道。
“我们李家……对,玉成说的没错,走,我们进去。”
事已至此。
本想从惊涛门余孽中,挑几个品行威望不错的人,主持北阳大局的李安。
便顺理成章的,将北阳残局悉数交给了前任李家家主,李景华来打理。
至于其原本的北岐郡之行,只得临时取消,留待他日。
北阳城内,知晓见识过李安脾性的李景华,没有拖沓,凭借李安天降流火的强大威慑,以及本身优秀的管理能力。
很快,便连夜组织起了数十支救治难民的抢险队伍。
大大小小的灯笼微光,摸黑在病入膏肓的北阳城中亮了起来。
被洪水淹没大半的破败郡城角落内。
一家又一家的难民,得到了足以救命的物资,以及最重要的希望。
北阳码头上的工作也暂时停了下来,转眼间变成了布施米粥、馒头、保暖衣物的慈善现场。
尽管绝大多数皮包骨头,麻木茫然的蓑衣脚夫们,甚至不敢伸手去接,这些最近梦里都少有的物件。
可。
领了死命令,且方才被天降流火吓破胆子的惊涛门人,此时却是不管你这些的,硬塞都要把东西给你。
不要!?
不行!
就连自洪灾发生起,便从未停止运转过的朝廷捞尸大船,也迫于无奈的抛锚停泊在了北阳码头。
捞尸船上管事的,死活不同意让船员们帮忙赈灾的北岐王府中人,则被领了死命令,不耐烦的惊涛门人抹了脖子,一把丢进水里喂鱼还有脏东西去了。
堂堂雎鸠郡一地太守,还有诸多身居要职的大小官员,说没就没,气都不带吭的。
你一区区王府中人还敢在这种时候出头!?即便先帝朝廷册封的北岐王爷,舞阳王亲至,那位疑似化外仙人的主也不可能手软。
方才狗仗人势,抹了管事脖子的惊涛门人,这般解气的想着。
听着耳畔难民们发自肺腑,感恩戴德的话。
不知觉间,忙碌了一晚上的他,此时不仅不感到累,疲惫的身体反而似乎快要飘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