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十五章 “不是这样的”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如常,英杰依旧与宁儿一起去县学,步远依旧去武堂,梦婕依旧去落樱馆,苏弘量也没有再找过麻烦。

空暇的时间,步远、英杰、宁儿三人仍是四处玩耍,依旧有说有笑的。

只是宁儿很少再挽着英杰的胳膊,而英杰也不再牵她的手了。

六月初七,刚过了酉时,英杰又来到那间酒铺,手里捧着个白瓷蓝花的小酒壶,只买二两酒。

骆掌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你这是又要办大事?都长大了,二两酒怕不够吧。

其实因为家里没人喝酒的缘故,英杰很少沾酒,即便和宁儿步远偶尔尝一些果酒,也不多饮。所以,他还没醉过,自然也不知道多少算够。

他一边笑着婉拒,一边心里想着,找个机会怎么也要醉一回试试。

再一夜辗转难眠后,天还未亮、隔壁的木人桩还没响,英杰就穿衣起床。也没跟姐姐和绣娘打招呼,悄悄离开,一个人朝县学后山走去。

路过老张头家,作为今日第一个客人,还喝了碗刚煮沸的羊汤。今日县学不开课,又是大早,冷冷清清的,英杰绕过一排排屋子,穿过一片竹林,再跨过一条小溪,从后山脚下沿着石阶一点点向山顶攀去。

学院后山不高,向西北的一面是石壁,向东南的一面是松柏密布的缓坡,山顶有不大的一块平地,修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凉亭。

若是傍晚,坐在亭中观晚霞落日、瞰炊烟袅袅,也是栖凤县小有名气的景致。

因而,这山得名凤霞山,这亭上也有块年代久远的牌匾,上书“落凤亭”三个字。

用了半个多时辰,英杰登上凤霞山顶,随着最后的几步石阶,那一方长满青草的平地也映入眼帘。

一起浮现在眼中的还有那座落凤亭,亭中,轻盈俏立着一个穿淡粉色裙子的少女。

宁儿嫣然一笑,英杰也是微笑,两人谁也没说话,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在亭中并肩而立,在一片清萌萌的晨雾里,静静等着第一缕阳光的到来。

英杰拿出酒壶一小口一小口饮着,宁儿看了看他手里白瓷蓝花的小酒壶,又低下头去。

从两小无猜、无话不谈,到会心一笑、默默相对,仿佛两个人都在这十天里变得成熟了许多。

在这个总是赖着不肯长大的年纪,却又总是不经意间就长大了。

“真是好雅兴,你俩该不会昨日傍晚就来赏景,直到现在吧?”

伴随着初露头的朝阳刺破了晨雾,苏弘量的声音也打破了这片宁静。

英杰和宁儿一起转过身,英杰的眼中一片清亮,宁儿则只看了苏弘量一眼,便又转过脸去看着英杰的侧颜。

苏弘量被那视若无睹的一眼刺得一阵绞痛,心底暗暗赌咒,总要让你眼里心里也装得进我。面上却不动神色,只咧了下嘴角,强笑着道:“果然守信,那便开始吧。”

英杰从亭中走出,在平地与苏弘量相对的另一边站定,深吸了一口气,也说道:“那便开始吧。”

“我知道你不会武功,但不要以为我会手下留情。我只出一招,你接不接的住,就看你的造化吧。”

苏弘量说话时仍是满不在乎的嘻笑,话音刚落,笑容也同时敛去。脊背微微弓起,如同渐渐拉开的弓弦,整个人的气势也不断地拔高。看这样子,竟然是运功蓄力,要施出雷霆般的全力一击。

宁儿仍在亭中,眼睛一眨也不眨,把嘴唇咬得发白。

英杰此时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不争气地砰砰直跳,双手也不自觉地发抖。与平日胡闹打架完全不同,对方虽然还在原地未动,但那气势扑面而来,令他呼吸不畅,唇干舌燥。

他本能地想逃,可所有的不甘却死死钳住了双腿双脚,酒气伴随着血气上涌,他硬生生止住了颤抖,向前跨了半步,双掌前举,再也不动分毫。

他这般架势放在宁儿和苏弘量的眼中,整个架子都是散的,破绽百出,可偏偏那眼神气势如同狂风中的一块顽石,就连苏弘量都不得不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好胆色。

赞归赞,苏弘量早打定了主意,自然不会改演一出惺惺相惜的狗血戏码。

他几个呼吸间将气势蓄到了顶点,一个箭步向前蹿出,一蹿就是近一丈的距离,前步将尽,后步再出,每一步都跨得干脆清楚,偏又连在一起不分先后,生出一股一往无前的意味。速度越冲越快,连续几个箭步如狂风一般就已到了石英杰面前。

刚好是一臂的距离,刚好是最后一步踩下,这一步踩得地面砰然作响,力由地面到脚再到腿到腰,由腰再及肩肘,一气呵成。苏弘量双掌先后发出,一掌粘住了石英杰前举的手臂向上格举,另一掌抢突中线,直击石英杰的胸口。

这一招“奔月式”他练了不下千遍,每一个动作用劲,甚至与气血的配合都可以说分毫不差、收发由心。

就在他出掌的一瞬间,余光瞧见宁儿动了,淡粉色的影子一晃就从亭中消失。

他嘴角若有若无地露出一丝苦笑,苦笑中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英杰全神贯注下,完全没看到侧方简宁儿的身影飞来,他只看见苏弘量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突然出手。

眼睛虽看清了,身体和反应却完全跟不上,等他反应过来,一掌已拍到自己胸前。

不知是否错觉,在苏弘量手掌接触到自己身体的一刹那,他看到苏弘量的眼睛里一瞬间满是惊慌,他感到那气势汹涌的一掌竟然是温柔的。

是的,不痛,一点都不痛。

他感到这股温柔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推得离地飞起,耳边有呼啸的风声。

他看到苏弘量和宁儿两个发了疯一般朝他冲来。

他低头看到地面上的青草飞快地倒退远去,然后青草不见了,脚下已没了地面,或者说,地面忽然间离自己好远。

抬头望去,目光掠过陡峭的石壁,怎么好像时间也变慢了,周遭出奇的静。

他们怎么才跑到崖边?苏弘量张大了嘴在喊什么?“不是这样的”?怎么口中都是鲜血?

宁儿好像在喊我的名字,她眼里怎么都是泪水?不怕简姨见了着恼吗?

我答应过姐姐,不让宁儿伤心的,我又……

可是,可是,你们也太慢了……

身体在下坠,好快!心却紧紧得向上提,仿佛要从喉咙里钻出身体去,好难过!

宁儿半个身子探出了崖边,不要下来!不要啊!

还好,似乎有人从后面死死的拽着她。那半个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好像小时候的宁儿,小宁儿好美,不得不说她哭着的时候反倒更美了。

不对,怎么看不清她?原来是我自己的泪。

原来,我是这样死的。

……

几十丈的距离似乎很长,却是来不及告别的短暂一生。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划上残酷的句号。

英杰在此之前的一瞬就已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这样也好,他就感觉不到那痛苦,和在痛苦中慢慢死去的恐怖;这样也好,他就看不到他死之后,姐姐、父亲、绣娘、宁儿、步远……因为他的死,那比死更痛苦的哀恸。

这样也好,如果关于石英杰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第一卷第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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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际的大海,海的另一边,有着另一片仿佛无边无际的陆地。

陆地上生活着另一群不一样的人,一代代演绎着别样的故事。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也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以为世界只有自己所知所见的那么大,以为自己的故事才值得被记录在历史的某一页里。

本尼迪克特.加塔尼就是这样想的,他终于当上了教皇,他必将是史书上赫赫有名的卜尼法斯八世。

接下来,他要让教庭拥有从未有过的无上荣耀、无尽财富、还有无边的权利。教会将在他的手中凌驾于一切世俗权力之上,天底下的人,只有服从他的意志才能得到最终的救赎。

可让他感到恼火的是,那个混蛋居然预言自己,“像狐狸一样溜了进来,像狮子一样统治,并像狗一样死去。”

这让他很恼火,虽然,那只是个毫无根据的预言,可还是很恼火。

此时他匆匆走在石头回廊里,穿过庭院,急着要去见一个人。总要问一问那人才能稍微安心一点,那个神秘的东方智者,那个长眉毛的老家伙。

在一间静室之中,他与那个长眉老人相对而坐,长眉老人静静地听完他诉说了来意,淡淡一笑,刚要开口说话,却像突然得到了什么来自上帝的圣谕,又闭上了嘴巴。

他不敢打扰,静静等待着,片刻后,长眉老人说话了。

“相信我,彼得没有能力看到未来,未来也绝不是一成不变。决定你未来的是现在、和下一刻的你。你去吧,我要走了。”

他开始还心情大好,但听到最后老人说要走,竟不顾一切地焦急说道:“大师,你,你不再代替上帝看着我了吗?”

外人面前高高在上的卜尼法斯八世,此时像是个无助的孩子。

“只是暂时,十天之内我会再出现的。”

长眉老人说完,就在他面前消失了。是的,消失了!

他确定自己没有眨眼,可眼前的人就凭空消失了!

“噢!我的神啊,感谢您的眷顾!”

他在胸口划着十字,喃喃道。连当初做红衣主教的时候都没如此的虔诚。

于此同时,大焱西州,栖凤县的归人坊,那间铺子紧紧闭着的大黑木门里,穿过前厅,再穿过后堂,还有一闪紧闭的沉重木门。

门后还有一个房间,略显空荡的房间里,平日渊停岳峙的魁梧身躯竟仿佛佝偻了许多。

地上一个碎裂的酒坛,酒水四处流淌,浓稠如水银一般。

蓦地,一个身穿白色长袍,干瘦黝黑的长眉老者凭空出现在房中。

魁梧男人瞧见也不惊奇,只是“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唤了一声:“先生!”

那长眉老者却不见有什么惊慌,语气不紧不慢又透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如昨,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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