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一觉醒来,已是河北的土地。
深秋的河北,原野辽阔,秋风细微,空气中晨烟飘荡,阳光闪耀。众人四下了望,这就是向往已久的河北?
看着天地辽远,众人心中一片迷茫。这里有过多少跌宕起伏的史迹。燕国、齐国、赵国的子孙们在这里繁衍生息,大汉帝国的子民在这里仰望长安,乐毅的功绩、项羽的霸气、韩信的锐利、还有无数兵戈铁马的豪气,都留在了这里。而今,四方混战,百姓流离。未来,又是怎样的命运……
刘秀也在心中默默感慨,离开了洛阳,终于有了一片自由的天地,但这一片自由的天地,却是完全陌生的土地,从哪里开始?路在何方?
刘秀看众人迷茫的张望,知道这一片陌生的土地对每一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意义。刘秀笑着对众人道:“从现在起,我们代表汉家天子来到这里,共同安抚河北,以定天下,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纵马驰骋的天地。”
众人脸露喜悦,满怀期待。
刘秀向北望去,淡淡晨雾在阳光中正一点点散去,远处炊烟升腾,隐隐约约处是山峦的轮廓。刘秀回看众人道:“此处乃冀州之地,大禹在两千年前治水之时,将天下分为九州。冀为九州之首,也是最古之州。今天,九州之首就在我们脚下,大家努力,早日天下太平。”
刘秀见众人满脸向往之色,又道:“河北地广人多,历代都是王公豪杰繁盛之地。如今豪强大户遍布河北,又有各路变民兵马,大家要切记谨慎相处,勿要等闲视之,不能因我们的疏忽而让朝廷与百姓失望。”
刘秀带着众人从河内郡开始行动。河内郡已经归降更始政权,郡县官吏对刘秀上下格外热情。河内郡下有怀县、河阳、朝歌和野王四县,在新朝时被王莽分别改为河内、河亭、雅歌和平野,郡县官吏名称也作了更改。刘秀首先发文将郡县名称和官吏的称呼恢复为汉时的名称,大尹恢复为太守、大尉恢复为县尉、县宰恢复为县令。然后又带着众人审查刑狱诉讼,清理冤情,将新朝时代的暴政一一废除。重新制定政策,同时考核官吏,免除不称职的官员。
经过二十多天的整治,整个河内郡显出了新兴的气象,吏治清明,政策公平。官民们都看到了新政权的希望。
世间并无永恒的真理,但总有长久的法则。
光明的政权能让人看见社会的良知,让民心舒畅,黑暗的政权只会把良知掩埋,让民心失望。
无论一个国家是富强还是贫穷,真正能够支撑国家长存的永远是百姓。百姓对于公平的政权从无二心,总是全身心地拥护,得点好处他们便感恩戴德,受点损失他们也甘心承受。而掌握权力的官员和拥有知识的士人总有人蛇鼠两端,带给自己利益便高呼万岁,哪怕是不劳而获,有损自己利益便愤愤不平,哪怕只是丁点的牺牲。
刘秀公平正直,铁面无私,让良知官吏对刚刚建立起的刘汉政权充满了信心,也让贪官污吏对他充满了嫉恨,只有老百姓发自内心地拥护为民着想的新政。刘秀为百姓所做的事,令百姓欢欣鼓舞,刘秀每到一处,百姓都争先恐后献上美酒佳肴,刘秀与属下从不拿取分毫。
刘秀的属下对这么短时间取得的如此成就满心欢喜,冯异却毫无喜悦,单独对刘秀进言道:“明公像现在这样招抚,恐怕并不足以体现明公的威德,更别说成就大业了。”
刘秀大吃一惊,“公孙何意?”
“明公是世不二出的英雄,上天让您到河北,正是要给您成就大业的良机。”
“现在安抚好河北不正是我的大业?”
“明公的威德与能力岂只是为人安抚一方。”
刘秀笑道:“公孙跟我到河北不是为了来奉承我吧。”
冯异没有丝毫笑意,正色道:“我有几句话想对明公讲。”
“但有所想,尽管讲。”
“如今天下未定,朝中混乱,官吏不知所向,百姓无所依靠,这就像一个人,饥渴太久,反而容易满足。老天爷已经把广袤的天地给予明公,如今又把这些渴求英雄的百姓给您,正是千古良机。只是如今这样一个县一个县去安抚,实在太慢,难以体现明公的威德与志向,更无法顺应将来的天下大变。明公应该派遣官属使节,按照明公之意,分别前往各地郡县,迅速把明公的善政与恩义广为传播。”
刘秀对冯异所言深为赞同,当即将随行人员分成几组,分别前往不同的郡县去传播政策,为百姓平定冤情,实施安抚。
刘秀与众人约定到邯郸相聚。
13-2
这日,刘秀带着冯异等人在邺城奔忙一天,刚回到驿站,就听有故人来访。
刘秀正自奇怪邺城何来故人?就见一位英武的青年已笑呵呵走进屋来,布履青衫,风尘满面。竟是邓禹,当初的少年郎已经成长为挺拔的青年。刘秀心中欣喜,惊问道:“仲华何以到了这里?”
邓禹笑道:“听说明公前往河北,我千里驰行,却不料明公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直追到这里才见到你。”
刘秀哈哈大笑,无法想象邓禹为自己千里驰行。但见邓禹一身风尘,虽是笑语,却并非戏言。刘秀不禁心中感动,仿佛一下又回到了一起在长安求学时的淳朴时光。刘秀笑道:“皇上授权我可以封官授爵,仲华不远千里追来,莫非是想加官进爵?”
“不想。”
“千里之行,不会只为了来叙旧吧?”两人相知多年,彼此感情深厚,相互之间无不可言。
“我只希望明公威德加以四海,我能做你的属下,为你尽一寸忠心,使我的声名也能因你而永载史册。”邓禹平静地看着刘秀。
刘秀心中一惊,一言不发,把邓禹拉进屋,将房门关好,这才笑道:“一别之后,一直没有你的音讯,你去了哪里?”
“你离开长安后,我又呆了一段时间。后来回到新野,知道你和伯升起事,宗族乡亲也共同起事,但因家事未了,没有和他们一起前往。本欲后面再去和你们会合,却不料听说伯升被害,我就没再出来。后来刘玄几次下诏要我前去,我没有应,只是一直呆在家里闲读诗书。”
刘秀笑道:“多好的生活啊。”
“大丈夫岂能因为好生活安闲一世。前些日子,我才得知你到河北招抚,我便马上出发,马不停蹄来找你。我只望能随你创立流芳百世的大业。”
“如今天下大乱,我刘秀没有一兵一卒,也没有一寸土地,何来流芳百世的大业?”
邓禹道:“天下混乱,正是英雄豪杰创立大业的好时机。自伯升去后,放眼天下还有谁是真正的英雄?赤眉军有数十万之众,樊崇也是一代英雄,但他只是草莽英雄,不具备安定天下的智慧与胸怀。而更始帝刘玄,连草莽也算不上,他不过是一个庸碌之徒,凭着机运爬到高位,只知道弄权享乐。他的那帮将领,也都是平庸之辈,不过是借着起事图谋发财,他们配不上得有天下,其他的人更是不值一提。”
刘秀笑道:“在仲华眼里,只怕难得有安定天下的大英雄。”
邓禹道:“自古以来,圣明君王的兴起,不过两个条件,一是‘天时’,二是‘人事’。从天时来看,天下各路人马虽有一时之盛,却不得天时,反使天下混乱百姓蒙难。从‘人事’而言,这些将领既难服众,又不得人心,必然会最终失败,成不了帝业。而明公胸怀天下,志在千秋。明公为人公正,治军严谨,昆阳之战,千古良将也不能及。明公之贡献,天下人无不敬仰。而明公礼贤下士,心忧百姓,在河北广施善政,自古良吏也不过如此。明公之才德,令英雄倾心,让百姓安定。当年高祖创业,拯救人民于水火,创立了大汉基业。现在明公创业,只待时机成熟,必将重建高祖之伟业。”
刘秀心中大悦,虽然一直心有大志,但从未与人说起。冯异几次三番委婉为刘秀说起图谋大业,众人追随刘秀也是指望图谋大业,但刘秀知道刘玄对自己堤防很紧,所以从不轻易与人谈论胸中之志。刘秀与邓禹是太学同窗,感情深厚,加之刘家与邓家有姻亲关系,所以刘秀与邓禹的亲密自是别人难以相比的。
两人秉烛夜谈,纵论天下之势与时事之变。从自古以来的天下更替一直谈到新朝覆灭,从三皇五帝谈到刘玄之失,两人又是兴奋,又是感叹。一直谈到晨光熹微,两人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刘秀将邓禹引见给众人道:“这是我的同窗邓禹。”
众人对邓禹早有耳闻,今日见他不过二十岁左右,虽然瘦削高挑,但嘴边鬓角才只有淡淡的绒毛般的胡须,实在难以相信他是早有才名的邓禹。刘秀见众人眼中有犹疑之色,笑道:“别看仲华年纪轻,但腹有谋虑,足可安邦定国,以后你们叫他邓将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