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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罔极的眼里有淡淡的困惑。
他来的时候, 只听到温泅雪对玄桅说“……和天衡合作不如我们合作。”
他本意是和对行渊一样,一出现就替换了玄桅。
最好做得好一点,不被温泅雪发现是他。
但因为玄桅把温泅雪带去了一处从未去过的地方, 加上从书那里询问后续发生的事耽误了一点时间,导致君罔极找来的时候温泅雪正在和玄桅谈合作。
于是他就站在门外等了等。
等到玄桅停止谈话的一瞬, 他才出现在屋子里,变成玄桅的样子, 顺便让对方失去意识。
直到看清房间里的布局。
君罔极的瞳眸扩大,眼底幽峻冷寂, 他抿唇定定望着被玄桅绑着的温泅雪。
应该更早一点来的, 不该因为怕那个人发现在门外等。
那个人被欺负了。
变成玄桅样子的君罔极上前解开温泅雪的手腕。
解到右手腕的时候他看到了血痕, 然后就在那一瞬, 身体忽然失去了力气。
君罔极努力坚持了几息, 然后直直倒了下去。
他有些困惑, 但也不是很困惑。
他已经闻到了草药的清香,是从温泅雪里衣的衣襟传来的。
想起,从他们相遇起, 温泅雪就很擅长利用草药脱困。
这样很好。
这代表即便没有他出现在这个世界, 温泅雪也不会被欺负被伤害, 他能保护自己。
但是,最好温泅雪用不到这些。
温泅雪维持着一只手被捆缚的姿势, 拉下蒙眼的腰带望来,看见对方的眼睛时眸光微顿,缓缓露出矜持温柔的笑容:“花了五百两黄金的客人, 想对花魁做什么?”
君罔极没有听到玄桅对温泅雪的那句调笑, 他变成的玄桅没能对上这个暗号。
困惑浮现在那双淡漠安静的眼里。
“什么都可以哦。”温泅雪的眼眸像春夜浸在山间的湖泊里, 在轻轻地对他说。
君罔极于是知道, 他被认出来了。
可是,他明明一句话都还没有说。
他才刚刚出现。
他替换玄桅的时间,无声无息,只有一瞬。
但是,猛兽不会错认他的饲养者,饲养者也不会认不出自己的猫。
变成危险的猛兽,变成狠戾的大蛇,还是变成被淋湿的大猫,都会一眼认出来的。
君罔极变成玄桅的脸慢慢变回他自己的。
因为温泅雪的左手手指正轻轻落在他的脸上,指腹缓缓下移。
看到他变回来,温泅雪笑了一下,轻声温柔:“为什么变回来?”
他还想可以玩一会儿,绑匪坏蛋和受害者的游戏。
以君罔极的性格,除非这种特殊时刻,绝不会对他做这种坏事。
这是一只规矩的大猫。
被药倒,一动不动的君罔极望着近在咫尺的温泅雪,用身体仅能调动的力量靠过去,淡漠清澈的眼神静静望着温泅雪含笑的眼睛,亲了亲他的唇。
温泅雪的笑容温柔薄暖,在夜色珠光之下,是静谧恒久的美丽。
像独行在黑暗的荒原里,记起很久很久之前记忆里的月光。
他这时理解,从前温泅雪经常静静看着他,忽然亲他一下时的心情了。
是,感到喜欢。
心中的喜欢太多了,涨水一样漫溢而出,从灵魂的每一寸心田,从身体每一分肌肤,从眉梢眼角盛不住里。
于是,通过亲吻流向对方的心里,手里,眉眼深处的湖泊里。
是一个世界的河流,流经另一个世界。
邀请对方顺着这河流,来自己的世界玩耍。
这样的喜欢。
被亲吻的那一瞬,温泅雪的眼眸微微睁大,心颤抖了一下。
君罔极实在不是一个主动的人。
这只大猫一向看上去孤僻、淡漠,垮着十二分英俊仿佛从不知道开心是什么的脸,是一点也不亲人的绝不会被驯化的危险的猛兽。
可是,明明被欺负了,不能动的猛兽却用最后一点力气凑过来,小心亲了亲将他药倒的饲养者。
就好像,对猛兽而已唯独这个人是例外的,这个人做了什么他都不担心被伤害。
于是,温泅雪睁大的眼眸缓缓闭上,唇角和眼尾无声愉悦上扬。
眉睫像春风撩动起湖边春天第一株嫩绿的柳枝。
他闭眼微笑着,唇珠轻轻蹭蹭君罔极主动亲吻了他的唇。
他也是。
唯独这个人是例外的,就算是危险的猛兽也不担心会被伤害。
他自小被放逐,天性无法不怀疑任何人,在不久前刚刚被人几次三番捅刀背叛。
他以为自己不会相信任何人,不知道何为安全感。
这一刻明明被捆缚了手,却在黑暗中安心地闭上眼睛。
确信,自己被这只猛兽小心翼翼,温柔珍爱。
……
……
这是大灾变后,幽冥之地陷入黑暗的第一千年。
这一年频繁发生着令人震惊的大事。
比如老宗主去世,比如月宗短时间换了三个阴主。
比如日宗被驱逐到荒原之地。
而现在,又一波内乱起来。
月宗七公子掳走昔日从宗主位置退下的三公子,做出悖逆之事。
行渊宗主赶到现场大发雷霆,昔日亲厚不疑的两兄弟大打出手,决裂交恶。
危急关头隐匿的日宗势力出现,伙同玄桅带走了三公子。
至此,月宗正式对日宗宣战。
一切都按照天衡的计划进行着,而且进行得尤为顺利。
和玄桅决裂之后,行渊果然接受了天衡的联盟,共同讨伐诛杀黑耀统辖的日宗势力。
联盟约定,行渊助天衡收复日宗,事成之后温泅雪归行渊所有。
行渊:“还有一个条件,我要知道上次祭祀的秘密。”
天衡:“待你我各自达成所愿,诛杀黑耀之时,我定当告之。”
事情如此顺利,半分波折也无,顺利得反而让天衡不踏实起来。
就好像冥冥中有什么力量在促使一切发生。
直到他的人传来消息,玄桅和温泅雪被黑耀安插在他手底下的人劫走。
原本是假装成黑耀掳走那两人,现在却成了真的。
天衡自然心有怒意,但这些波折反倒令他踏实了许多。
他何尝不是一直在谨慎地等着黑耀出招,如果对方一直不动,他反而防不胜防,只有对方动了他才能猜出对方的所思所想,欲望目的。
黑耀显然还没有放弃,献祭温泅雪,掌控天衡,覆灭月宗,独自统治幽冥之地的野心筹谋。
天衡看到了黑耀在事发现场留给他的影石。
告之他温泅雪在日宗,命他回来完成祭祀。
“……倘若你宁肯自己死也不愿伤害温泅雪,那么,由温泅雪献祭你,留下温泅雪也可以。我必会善待于他。”
天衡和行渊的结盟是暗中进行的,黑耀并不知晓。
但纵使黑耀知道,他并不在乎。
天衡应该知道,黑耀若是走投无路绝对不会保守破解诅咒的秘密。
到时候行渊就是第二个黑耀,行渊和月宗一定会反过来献祭天衡,掌控温泅雪。
天衡自然知道,但他的脸上一派从容,嘴角微微上扬。
“若非如此,我何必费尽心机,牺牲一切也要离间玄桅和行渊。”
……
……
日宗大殿。
黑耀倒在地上,一败涂地。
数日前天衡如约回到日宗,表面与黑耀谈判,要以他自己的性命交换温泅雪,由他来当那个祭品,而温泅雪活着成为黑耀控制幽冥之地的傀儡。
然而谈判只是拖延时间,在黑耀被拖住的时候,行渊的人马正在与日宗的高手交战。
消息传来时趁着黑耀分神,跪在地上的天衡骤然发难偷袭。
黑耀不可置信地望着天衡:“你竟敢当真这么做,不怕我告诉……”
天衡唇角上扬,一派温雅和煦望着他:“自然是怕的,可是,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你觉得我会给你机会泄露秘密吗?”
黑耀吐着血露出嘲讽的笑容:“我明白了,从头到尾都是你的算计,就连当初祭祀台上你替温泅雪去死,都是早就设计好的。为得就是今日。”
若不是天衡已经以身相替为温泅雪死过一次,黑耀怎么会相信他爱温泅雪至深,相信他提出的由他来献祭换温泅雪活?
若是没有那场祭祀的表演,黑耀就不会将注意力全放在温泅雪身上,更不会不防备天衡和行渊的结盟。
黑耀:“我是输得不冤,你这样的人何曾有过真心,所有人都是你手中的棋子!”
天衡一派温雅,微笑点头:“不错,叔父所言分毫不差。”
黑耀仰头大笑。
天衡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伸手放在他的头顶上。
黑耀顿时感到自己体内的阳灵不受控制向头顶涌去,像是灵魂被活活抽出来一般。
他挣扎着,跪在地上,颤抖的手无意识曲张着却再也凝不出一缕阳灵。
他高高仰着头,皮肤苍白如鬼,透着青色的血管,狰狞而痛苦。
终于发出一声野兽一样的吼声,挥手按到了一处机关。
一阵墙壁的响声,露出一方小室,室内的蒲团上安静跪坐着一个,像是凛冬初雪之下脆弱的蔷薇花一样的美人。
那张过分美丽的脸上神情幽静平淡,乌黑清澈的眼眸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天衡微微一怔,他的手还放在黑耀的头顶,源源不断的阳灵汇入他的身体里,本就淡金色的眼睛越发加深,如同金色的琥珀石,看不清眼里神情。
“你都听到了?”
温泅雪没有说话,只是轻声:“嗯。”
天衡神色勉强,忽然自嘲一笑。
“听到了也好。”
他已经骗了温泅雪一次又一次,亦伤害了无数次,难道还指望对方相信他吗?
这样说着,他的脸色却苍白得毫无血色,仿佛此刻抽出魂魄一样的痛苦加身的人不是黑耀而是他。
吸干最后一缕阳灵,黑耀倒在地上,原本还算英俊的脸顿时遍生皱纹,苍老不已。
“我若是死了,这个秘密一定会流传出去。你和温泅雪一定要死一个的,你觉得行渊会让谁死?哈哈哈……”沙哑难听的声音笑着笑着,咽气了。
尸体的眼里还残留着对死亡的恐惧,对权势的贪恋。
天衡没有杀他,但失去了维持他生命和体魄康健的阳灵,他这个活了上百年的躯体只得老死。
天衡没有看黑耀的尸体一眼,他一直看着温泅雪。
他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紧接着脚步声响起,行渊出现在大殿内。
他径直走到天衡的身边,微微扬眉:“看来是结束了。”
天衡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回神:“多亏了阴主的帮助。”
行渊走过天衡身边,走到温泅雪身旁,定定看了几眼,然后微笑扬眉看向天衡:“那么,该兑现承诺了。我助你夺回日宗除掉黑耀,你将阿雪奉还于我。”
天衡别开目光,直直地望着地面,避开温泅雪望来的目光。
“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