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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问夏沉默地坐在苏枕月的面前。
旁边的留影珠正放着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幕。
凌诀天是怎样为温泅雪杀人的。
苏问夏:“那个人让诀天哥哥变得很可怕。”
苏枕月平静看完:“可怕?”
苏问夏眼神锐利:“诀天哥哥杀了赵家的人, 现在又杀了一个,浮梦州赵家很不满,已经告上了京都, 京都很快就会对仙盟书院施压, 今天下午的事情一出, 舆论对他很不利。诀天哥哥是个理智冷静的人,现在这么失控, 他是不是被控制了, 或者入魔了?”
苏枕月却笑了, 笑容悠然:“是吗?我倒是觉得他现在才清醒了,也冷静得很。”
苏问夏眼神全然的不解:“为什么?”
最开始担心凌诀天失控的人难道不是苏枕月吗?
苏枕月不急不缓,从容道:“你只看到他贸然正面对上赵家这个庞然大物, 却不知道,京都赵家绝不会帮浮梦州赵家。”
苏问夏更加不明白:“从一年前诀天哥哥为了救我第一次和血煞宗对上开始,赵家已经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只苦于找不到借口。我若是他们,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苏枕月笑了,眼眸弯弯:“有些事情旁观者清, 当局者迷。你若是赵家家主, 面对家族嫡系没落,旁支崛起, 尾大不掉的局面,是选择帮自己的对手消灭已经被灭门的凌氏遗孤?还是借着这个看上去独木难支的仇人, 打压日渐强盛夺取自己权柄的分家讨人厌的亲戚?”
苏问夏:“可诀天哥哥不是独木难支, 他有苏家有你, 他也很强!”
苏枕月垂眸倒了一杯茶, 推给他, 从容道:“你知道他很强。但赵家家主并不知道。在他看来,你的诀天哥哥一年了都还只知道追着血煞宗不放,半点没有找到赵家身上。就是偶尔有冲突,那也只是在边缘打转,未曾真正触及到赵家根基分毫。这次又这么冲动不智,为了一个美人,当众杀了赵家子弟,自毁声誉和前程。他身为修真界第一世家的家主,为什么要害怕这样一个人?”
苏问夏愣住了:“诀天哥哥为什么要把自己置身于这个局面?这么做就会沦为京都赵家和浮梦州赵家之间的战场,一旦消灭浮梦赵家,京都肯定反应过来,不会放过他。诀天哥哥的名声也早就毁了。”
他一向信任苏枕月,现在却觉得连苏枕月也变得奇怪陌生起来。
说起来,这两个人没有一起出现这件事,本就是这次事件最大的危机。
让人不安的源头。
苏枕月又笑了,狐狸一样弯弯的眼眸里,却一片清醒矜冷:“他清醒还是疯了,等明天你就知道了。”
没有等到明天,天色微亮,全修真界都知道了。
本该身处浮梦州问道书院,为了美人一怒的凌诀天,一夜之间,灭了赵家满门。
令人惊愕的是,被灭门的不只是浮梦州赵家,还包括了,京都赵家。
整个修真界,九州赵家,一夜之间全被斩草除根。
然而未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一件接一件震惊修真界的事情发生了。
仙盟学院和问道书院合并。
一直由三位圣人轮流代执掌的仙盟至尊之位,终于定下了人选,是凌诀天。
与此同时,九年前,前修真界第一世家凌家灭门惨案再次浮现在世人面前,多起证据指认凶手就是京都赵氏一族。
一夜之间,到处是京都赵家在修真界犯下的罪状。
血煞宗的事情也被公布出来。
追随赵家的家族,或被仙盟问责,或倒戈,或站出来割席。
一时之间,修真界仿佛回到十年之前。
凌诀天一系列雷霆手段,让今夜之前他做下的事情都显得不值一提了。
更惊世骇俗的是,诸圣与墟海的仙姥站出来声称,凌诀天便是预言之中力挽狂澜,将修真界从浩劫中挽回的神明转世。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收回分裂的神格,只等时间一到就一举破境。
修真界诞生了一位正神这件事,足以冲淡一切噪杂言论。
问道书院前一日的血色再没有人提及。
就是模糊想起,下意识也觉得对方大约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触犯了神明。
只是他们不清楚罢了。
凌诀天为了一个人杀了问道书院一两个弟子,听上去好像有点严重。
但同时和骤然诞生的神明之子灭了修真界第一世家全族上千口人放在一起,那件事立刻就不值一提了。
清晨,行走在问道书院的路上。
苏问夏很震惊,震惊且崇拜:“月哥哥,诀天哥哥是怎么做到的?”
苏家也是修真界有名的世家,作为这个庞然大物的一员,苏问夏很清楚要想剿灭苏家有多难。
而赵家比苏家的体积至少庞大了三五倍。
苏枕月垂眸笑道:“我不知道,就只是合理猜测。”
“啊!”答案是苏问夏未曾想到的,他以为应该是凌诀天告诉了苏枕月。
苏枕月似笑非笑:“我的运气一向很好。逢赌必赢,逢猜必中。”
苏问夏很快反应过来,苏枕月向来说话如此,三分真三分假的,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话。
大概事实和他所想差不多,凌诀天从不避讳苏枕月,所以苏枕月早就知道凌诀天多年布置。
他眼睛忽然一亮:“所以,他也不是真的喜欢那个人,只是做戏……”
苏枕月手中玉扇抵唇,肩膀微动,笑得很厉害:“一个人难道只能做一件事吗?也许他就是真的喜欢那个美人呢?”
苏枕月的话让苏问夏沉了脸。
他犹豫了一下,拿出一颗跟昨天不同的留影珠。
“看来,月哥哥已经知道了。”
这颗留影珠记录着苏问夏这段时间来,跟踪调查到的凌诀天的一切行为。
凌诀天每天都出现在温泅雪家附近方圆两里的地方,一待就是一整晚。
甚至没有察觉到苏问夏的跟踪。
苏枕月看完了珠子里的内容,随手毁去,敛眸笑道:“小孩子总爱管大人的事,你这样若是让你诀天哥哥知道了,他要生你的气了。”
苏问夏紧盯着他:“你不生气吗?”
在他看来,凌诀天这是背叛,苏枕月却毫不意外。
想到,不只是凌诀天,在他查到的消息里,苏枕月也和那个人之间有些不清不楚。
苏问夏眼底微微阴沉:“难道月哥哥不喜欢诀天哥哥吗?”
苏枕月拿眼看他,唇角习惯性上扬,狐狸似的慧黠神秘:“谁说我不喜欢他?说不定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他了。”
苏问夏:“那他呢,他也最喜欢月哥哥你吗?”
苏问夏的确很喜欢、很崇拜凌诀天,因为对方很强,因为对方救过自己,但全世界第一喜欢苏枕月。
他希望苏枕月喜欢的人能和他两情相悦,世界上他最喜欢的两个人能永远在一起。
苏枕月忽而脚下停顿,手中玉扇轻敲手心,对他身后下颌微抬示意,面上矜冷,眼里一缕疑惑:“问你呢,诀天哥哥,你最喜欢我们问夏的月哥哥吗?”
苏问夏立刻回头望去,果然看到站在那里,神情冰冷沉郁,看着他们的凌诀天,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
苏枕月侧首,无辜又好心,在他耳边提醒:“从你说他坏话的时候,就在了。”
苏问夏并未说凌诀天坏话,但说了凌诀天一旦知道自己跟踪他一定会生气的事。
苏枕月这话显然是告诉他,凌诀天并未听到那句。
尽管如此,他脸色也微微苍白,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虽然很喜欢凌诀天,但也莫名怕他。
苏枕月笑着用扇子敲了一下苏问夏的头:“去玩吧。”
同时,小声:“还不赶紧跑。”
苏问夏立刻行礼,退去。
苏枕月看向凌诀天,唇角习惯性微扬,慢谑道:“恭喜你,复仇成功。”
从苏枕月第一次察觉到凌诀天隐藏实力后,到凌诀天早就知道血煞宗总舵却秘而不发这件事,苏枕月就猜到了,凌诀天的实力比他想得更加深不可测。
他大概是唯一不对昨夜连翻变故感到震惊的人。
凌诀天的气场越发冰冷也越发难测,气息却越发飘渺,他虽然站在这里,心神却好像并不在此。
“他今天来了吗?”
苏枕月不置可否,若有所思望着他:“你一直对报仇兴致缺缺,对预言的神子之事也不甚上心,却赶在昨夜一起做了,如此高调。是发生了什么?或者说,这回又看到了什么?”
凌诀天想到昨日看到的画面——
……
温泅雪回到熟悉的小院中。
一草一木都和在云麓镇时候是一样的。
庭前清澈的池塘,屋后木质露台。
不久前他们还在上面晒过太阳、吹过初春有梅花香气的风。
恍如隔世。
温泅雪来到露台边,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
发现,风和空气都不一样了。
君罔极站在他身边,靠在柱子上,低声:“今天天气不好,有太阳的时候,会一样的。”
温泅雪看向他,这只猫猫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敏锐得即便他没有说出的话,他也能读懂。
君罔极静静看着他,没有表情,但声音低轻:“我是真实的,不会变。”
虽然一切都变了,这里不再是云麓镇的家,风里的味道也不一样了。
但君罔极还是君罔极。
君罔极蹲下来,跪坐在温泅雪身边,像记忆里曾经在云麓镇时候,也是这里,温泅雪第一次拥抱他,侧脸贴着他的脸,对他说:“这样心情有好一点吗?”
君罔极单膝跪地,轻轻抱着温泅雪,手抚着温泅雪的后颈,让他们侧脸相贴,交颈拥抱,低低的声音,像淋湿的猫发出咕噜:“心情有好一点吗?”
温泅雪眼眸放空,然后闭上:“你在,我的心情就会好。”
君罔极:“和以前一样,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不喜欢的事情和人,就不让他们再出现。”
温泅雪轻轻推开他。
右手并指捏诀,在眼前划过。
那张世所罕见的面容瞬间变得黯淡模糊了,像是被水洇湿的画中之人。
君罔极握着他的手,眸光清锐寂静:“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温泅雪迟来的想起,他的脸从前也是惹过祸的。
前世他和凌诀天逃出流苏岛,凌诀天一无所有,带着一个病得要死的温泅雪,躲避血煞宗的追踪。
那时候,温泅雪面容惹眼,总是会招惹到祸事。
后来,他就学会了这个法术。
这样,在别人眼里,温泅雪就是个相貌普通,毫无存在感的路人。
在云麓镇给人治病的时候温泅雪也用过。
温泅雪眸光清澈,纯真简单:“这样,你会少很多麻烦。”
他应该早就想到的,如果他早点想到,这一次君罔极在问道书院会有相对美好的生活体验。
甚至,如果他没有想要跟去参观君罔极在书院的生活,修真界强者为尊,那些人没有理由针对君罔极这样一个高手。
明明这一次,没有人知道君罔极是遗族。
是温泅雪的存在给君罔极的人生增添了波折。
温泅雪轻轻摸着君罔极的头,眼神温柔:“抱歉,都是我的错。我本应该想到的。”
农夫明明应该满足花田里的花所需的一切,却反而因为他的失误,让那只猫猫花淋了雨。
君罔极:“你没有错,不要道歉。”
他抬手,指尖释放一道水珠,破开温泅雪施展的幻术。
君罔极从在云麓镇就知道,温泅雪生得很好看,有很多人都想抢走他。
不,是从那座长满流苏树的岛上开始,就已经模糊知道了。
君罔极从未觉得过,这是温泅雪的错误。
也并不期待温泅雪遮掩容貌,从此以后只有他能看见那张美丽的面容,独占这份美丽。
他在云麓镇,在人间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喜欢的人得给他一切。
君罔极没有表情,低声说:“卖豆腐的陈二,没有要阿绣姑娘遮着脸,没有因为怕人嫉妒他,怕人抢走他的阿绣姑娘,就遮掩阿绣的好。”
所有人都说,陈二比阿绣长得俊。
但陈二总说阿绣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姑娘,总担心自己配不上,所以每天都很努力工作,好让自己配得上。
君罔极也会努力,努力变强。
变强曾经只是遗族活着的本能,没有目标的目标。
现在他想要变强,有了目标,他想要温泅雪受人尊敬,想要给温泅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所有人都有的亲人,朋友,温泅雪却都没有,他只有君罔极。
温泅雪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理应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君罔极低哑声音:“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我保证。”
温泅雪微怔笑了一下。
他抬手,手指对上君罔极的手指,掌心相对,指尖轻轻交错,十指交叉相握。
“你呢,你想要什么?”
君罔极没有表情,低声很轻:“我想要的东西……很多。”
这是温泅雪的花,第一次对他说,他的欲望。
温泅雪笑了,他的眼眸清亮专注:“是什么?”
君罔极抬眼,望着温泅雪眼里的笑容。
“云麓镇的时候,也是坐在这里,阳光很暖……”
那时候,他问温泅雪,也知道自己的心想要什么吗?
他想要的东西,很多。
想要太阳一直像那一天这样晒着,不落。
想要温泅雪需要他,依赖他。
像初见地牢里的时候,温泅雪抓住了他的衣服。
想要,温泅雪告诉他,开心或者不开心。
想要温泅雪对他索取,想要满足温泅雪所有愿望……
他想要的太多了。
“……所有的魔族都很贪婪,越是强大的越是如此,遗族也是。”
他,尤其如此。
怎么办呢?
君罔极浅灰色的眼眸清澈坦诚,注视着温泅雪,将自己摊开给他看。
像伪装成人的怪物,露出他的本来面目。
但或许,还有所隐藏。
比如,君罔极并没有比凌诀天强多少。
他也想杀了那些让温泅雪不开心的人,他只是怕,温泅雪因为他这么做了会更加不开心。
也想杀凌诀天。
从那次对方追到小院结界外,他就想杀了那个人。
任何对温泅雪怀有企图心,试图从他这里掠夺走温泅雪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温泅雪握着和他十指交叉的手,放在自己的下颌,像是祈祷。
眼里清浅温暖的笑,和从前他们坐在这里时候一样。
他说——
“你想要的都会有的,我想要的就是……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君罔极,我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
凌诀天微微闭眼,压不住眼角的阴翳戾气和失控:“他要和那个人走……”
苏枕月一怔,手中的扇子险些不稳:“走去哪里?”
怪不得凌诀天跟开屏的孔雀一样,疯狂秀武力值,隐匿的力量一夜在整个九州倾巢而出,恨不得将整个世界纳入他的阴翳之下。
着实是受刺激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