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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泅雪心满意足,眼眸注视着闭上眼睛的君罔极,手指轻轻落在他的头上,摩挲着后颈:“晚安,君罔极,明天见。”
“明天见。”
于是,温泅雪也闭上眼睛睡着了。
这一天晚上,外面下雨了。
秋雨急促,落在院中的温泉里,落在漫过水面的青玉石面,落在院中的植物树叶上,落在浩淼无际的大海上。
天气有一点转凉了。
但温泅雪有猫了。
他抱着他的大猫,头碰着头睡着,被子里暖乎乎的。
梦到什么忘记了,但大约是个好梦。
早上起来,感受到毛茸茸的脑袋蹭着脸颊,温泅雪下意识笑了。
这一次,君罔极没有提前跑。
温泅雪看了他一会儿,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君罔极已经起床了。
他没有去练功,自己打了温水来,给温泅雪擦脸擦手。
捧着衣服,不假他人自己给温泅雪穿,连袜子也是。
温泅雪清醒了,望着一举一动认真细致的君罔极:“我平时是自己穿的。”
君罔极静静注视着他:“以后,我来。”
梳头发的时候,也是君罔极。
看起来明明应该是不擅长的,动作生疏,但是温柔仔细。
那本只有温泅雪能看到的书,突然出现,看到此情此景,好半天卡住,没能打开。
【你的示弱计划成功了?】
为什么只是半天没看着,冷冷淡淡的猛兽就成了家养小甜心了?
温泅雪坦然:他本来就很喜欢我啊。
【你怎么看出来的?】
温泅雪:他出现在这个世界,不问任何人,守在我的窗口一夜,等我醒来,只问我,这是什么世界。我就知道,他是为了我出现在这个世界的。
【……】
温泅雪:最重要的是,被人爱着,是会感觉到的。
【我没看出来。他在这之前,每次和你站在一起都保持距离,视线在你身上不超过三秒就移开,我还以为他很讨厌你呢。】
温泅雪:他虽然眼睛没有看我,但心一直在看着我。
温泅雪想,君罔极好像只打算自己独自默默喜欢他。
他这几天翻书,书上说,这叫做暗恋。
……
所有人都发现,冷淡的大猫变成了冷淡但黏人的猫猫。
但大家并不感到惊讶。
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有谁会在温泅雪身边,却不喜欢他吗?只有温泅雪不喜欢别人。
君罔极时时刻刻贴着温泅雪身边,但依旧是缄默安静的。
吃饭的时候也坐在一起。
他对温泅雪清淡的食谱大约在意了很久。
“为什么只吃这些?”
温泅雪怔了一下:“这些很好吃。”
君罔极自己的早饭要丰盛很多。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在自己吃东西的时候,吃完一个,便喂温泅雪一口。
这样,每一种温泅雪都会尝一下。
吃到好吃满意的,温泅雪的眼睛会稍微眯起来一下。
君罔极没有抬头一直看着他,却好像知道他每一个反应一样。
温泅雪反应喜欢的,他就会多喂几口。
温泅雪才知道,原来他不是不喜欢这些食物,他只是不知道,吃东西原来是别人喂的会好吃一些。
“我明白,为什么你喜欢我给你烤肉了。”温泅雪摸了摸君罔极的头,对人类的理解加深了。
君罔极浅灰色的眼眸静静看着他,没有反驳。
……
按照流程,上午少教主是要练功的。
但君罔极坐在温泅雪旁边,一直随手翻着手中的秘籍,没有要起身去湖边草地的意思。
他的刀也放在一旁。
温泅雪试探地摸了摸他的刀,注意君罔极的神情。
君罔极没有抬眼。
但当温泅雪只是手指按到刀身上后,君罔极伸手拿起刀,放在温泅雪的膝上。
这是说,可以随便摸随便看吗?
刀很漂亮,和君罔极一样。
是一种很长瘦削沉敛的长刀。
刀鞘上刻着蔷薇花,刀身是一种好像能吸走周围的光一样的黑。
君罔极低声平静地说:“你是这个世界的神灵,还是从别的世界来的?”
温泅雪眼眸微睁,清澈无辜望着他:“我不是神灵,也不是神使。这个世界是没有神的,天音教的人认错了,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们了。”
君罔极静静看着他,脸上神情淡漠:“嗯。你在天音教,多少年了?”
温泅雪想了一下:“不很多,刚从山里出来的时候,就一年,我睡了三十年。因为少教主太小了,才十岁,天音教没有人管,所以这十年都没有睡。”
温泅雪的样子看上去,最多不超过三十岁,甚至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
君罔极没有说什么,他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温泅雪的答案。
“在山里的时候,更早以前,你在哪里?”
温泅雪想了想:“不记得了。”
然后他看着君罔极,真诚地说了一句:“我真的不是神。”
君罔极嗯了一声,抬手,一下一下摸温泅雪的头。
温泅雪有些不解,猫猫也会喜欢摸饲养者吗?
但他觉得很喜欢。
温泅雪本来打算,在开始甜甜的相互喜欢的恋爱后,他就抱着这只不给摸的猫猫,摸个够,至少先摸一个时辰。
但是,在被君罔极摸了头后,温泅雪眯了眯眼睛。
他发现,比起摸摸猫猫,他更喜欢被猫猫抚摸。
作为年长者,应该是甜甜的恋爱里,引导、教导、包容、纵容的一方。
在温泅雪一开始的预期里,是他教生涩懵懂的君罔极该如何爱他。
毕竟,君罔极一看就是只野生的大猫。
但现在,温泅雪伏在君罔极的膝上,枕着他的腿。
君罔极的手指解开他的发簪——发髻还是君罔极自己亲手挽的。
少年习惯握刀的修长的手指,干燥有力但温暖,指腹一下一下轻轻穿过温泅雪的头发。
摸他的头,摸他的后颈,摸他背上微微突出的骨头。
动作很轻,像阳光一样暖,温泉的水一样柔和,但比它们让人喜欢。
像是,无边无际的爱,浸润沉溺的湖。
温泅雪舒服地眯起眼睛,他像是和君罔极的身份年岁颠倒了。
半梦半醒,睡着。
君罔极将薄毯盖在他身上,在阳光之下静静看着睡着的温泅雪。
时间、阳光、天上的云影,它们一点一点过去,安静温顺不作打扰,他却还是觉得它们走得太快太吵。
“三十年……”
太短了,也太长了。
那样长的梦里,温泅雪会梦到什么,会梦到他吗?
又是多长的时间,来忘记过往所有的岁月。
……
……
天音教总教屿山在西海。
离中原的京都最快的交通工具,也要三天。
船快到京都了,昨天晚上海上却下了一场秋雨。
楚昊天不喜欢下雨天,他做了一个梦。
偏偏梦里也在下雨。
下雨天的时候,那个人就哪也不去一个人静静地望着海面远处。
教中的所有人都说,那个人在等一个人。
但没有人说,那个人等的人到底是谁。
楚昊天很不开心,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开心。
他跑去那个人的面前。
“……我不喜欢读书。”
那个人没有看他,温和地说:“那就不读。”
“……我也不要练武。”
那个人也没有看他:“累了的话就休息一天吧。”
“……你陪我玩。”
那个人这才看向他,乌黑的眼眸静静的,里面像是有一片湖。
他每次被那双眼睛望着,都觉得呼吸放轻了,心跳却变快。
“让寒楼和你玩吧。”
他更生气了:“……我讨厌他!我才不跟他玩!他义父害死了我娘亲。”
那个人平静地说:“那是大人之间的事,你要是不喜欢,就自己玩吧。”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不管不顾跑过去,从身后抱住那个人。
“……我是少教主,天音教是我的,你也是我的,你不准喜欢尹寒楼!只准喜欢我!”
那个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动,平静地说:“我没有喜欢尹寒楼。”
他开心了一点。
那个人说:“我不喜欢任何人。”
眼泪便大颗大颗掉下来,落在那个人握雪一样的脖颈上。
“……为什么?我不乖吗?为什么不喜欢我?你也不喜欢我娘亲吗?”
那个人说:“你娘亲说的,我可以不喜欢任何人,不必因为任何人做不喜欢做的事。”
“……可是,神灵不都是该爱人的吗?”
那个人淡淡地说:“我不是神。你们认错了。”
他忍着哽咽,固执地说:“你可以不喜欢任何人,但你要喜欢我,你可以现在不喜欢我,但我会变得很厉害,成为教主。你是我的长老,我命令你只可以喜欢我。”
那个人回头,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我喜欢的人,不会哭。”
楚昊天生着一双锐利的眼眸,像只小狼崽子一样。
“……你喜欢不会哭的人吗?那我不哭了。”
一声冷笑。
他回头望去,看到走廊转角站在那里一身黑衣的少年。
白玉一样的脸,眉宇像是忧郁,那双眼睛却是淡漠的。
那样小的年纪,却无喜无悲,静静望着那个人。
在那个人抬眼望去的时候,那个黑衣少年转身消失。
他想起,教中的人都说,尹寒楼不会哭。
连他义父、义母死的时候,都没有掉一滴泪,就那样眼神死寂漠然地望着他们。
那个人却注视着那双眼睛许久,将这样鬼一样的尹寒楼带了回来。
还说,“你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收养尹寒楼,让尹寒楼做他的义子。
他追着尹寒楼的背影跑去。
重重推着对方,凶狠地扼着对方脖子:“不准喜欢,他是我的!”
尹寒楼冷冷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笑了。
尹寒楼笑起来唇是紧抿的,只一点点扬起唇角,凌厉的眼睛冷冷地弯起。
他没有说话,但那双冰冷的笑着的眼神,却好像一个诅咒:你喜欢的所有东西,终不可得。
他忽然张开手,死死抱住楚昊天,那样笑着,带着楚昊天一起往海里冲去。
他们一起掉下万仞峭壁。
坠入冰冷的大海。
尹寒楼朝海底坠去,那张脸朝上死寂地望着他,像一个诅咒。
……
楚昊天惊醒,梦境迅速被遗忘。
他听到了箫声。
寒楼的箫声总是幽长遥远,寥落不知去向,像是海上的秋雨,迅疾又冷静。
楚昊天跑出船舱,看到立在船舷那一身红衣的青年。
他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第一眼,脑海下意识想到的画面,是寒楼掉进海里。
慌忙跑上去抱住对方。
寒楼的箫声被打断,被抱住的那一刻他僵了一下。
随即便恢复以往冷静:“怎么了?”
楚昊天:“我做了一个梦。”
寒楼回头,目光探究一样看着他,露出一个斯文关切的微笑:“梦到了什么?”
楚昊天望着他,装作可怜兮兮撒娇:“梦到寒楼说,不喜欢任何人,也不喜欢我。”
寒楼看着他:“没关系,梦都是相反的。”
楚昊天憋不住闷闷地笑了,笑容灿然张扬,他紧紧抱着寒楼的腰,下巴搁在寒楼的肩上,抱着他晃:“那是当然了,寒楼对我最好了,寒楼怎么会不喜欢我。”
在他失去记忆的这三年,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寒楼。
是寒楼救了他,照顾他,教导他。
他看不到,被他抱着的尹寒楼,紧抿地唇角一点一点扬起,眼眸弯起,笑着,眼神却冰冷凌厉:“全世界,我最喜欢楚昊天了。”
说喜欢的时候,寒楼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做梦一样的温柔。
楚昊天想起梦里,那道红衣身影,永远不会回应背对着他。
他没有说,在梦里,有时候的画面里,寒楼的脸变成了那个雪衣长老的。
就像是,他在梦里短暂地背叛了寒楼一样。
他知道那个雪衣长老生得很好看,但是,他明明只喜欢寒楼啊。
或许是因此,他听到寒楼说喜欢的时候,却感到冷。
楚昊天更加用力地拥抱了寒楼:“我也是,我只喜欢寒楼,永远喜欢寒楼。”
寒楼比他的命还要重要,是他的魂牵梦萦,是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