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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承续从小到大,自负又自卑。
他没有母妃,被宣帝不喜,虽然贵为大皇子,有时候却连十三皇子都比不上。
毕竟,对方即便被宣帝厌弃,好歹还有一个贵妃母亲庇佑。
君承续在众皇子中人缘不好,他就像一头敏感发怒的狮子,随时随地在和任何人为敌。
只有当太子的这六年多,他是骄傲尊贵的。
可是,也被宣帝施压着,被日益长大的弟弟们在身后赶超威胁着,被自己的身世血仇逼着。
君承续已经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
他这样的身份,反与不反,都没什么好下场。
却还是想不到,会是这样落幕。
离开洛阳城的这天,他结交了那么多人,风光时候身边无数追随者,结果最后只有两个人来送他。
一个是他的伴读安浥青。
另一个是他未曾想到的九皇子。
从前不知道身世的时候,君承续一直是嫉妒这个得到宣帝宠爱的弟弟的,嫉妒他可以光风霁月,淡泊不争,就可以得到一切。
后来知道了自己并未宣帝的儿子,这个少有交集的九皇子于他也没有什么交集。
不过,都无所谓了。
如果是一般的贬谪,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是,君承续是废了。
一个无法拥有子嗣的皇子,谁会追随,谁会忌惮?
连宣帝也知道这一点,连杀他的兴趣都没有了。
君承续自己也心灰意冷。
对九皇子的来意毫不感兴趣。
君天宸深深望着君承续:“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救你吗?”
君承续一脸灰败:“来看我笑话吗?像你这样生来坐拥一切的人,应该没有这个必要。无论如何,贬谪幽州也比幽禁强,我应该谢谢你。”
君天宸一步步走近,那些人都后退,没有一个上前阻挡的。
君承续尽管已经看淡生死,这一刻也不禁瞳孔深处一丝惊惧。
君天宸拽着君承续的衣领,面无表情,压低声音:“以你对温泅雪做的事,我将你碎尸万段也是应当的。你应该谢谢前世的你,还有死了的沈著。”
君承续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提到沈著。
他知道沈著死了,却不知道是谁干的。
而且,君承续的眼里难掩惊惧,死死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九皇子。
对方的眼神……他根本不是君霁泽!
那他是谁?
什么叫……前世的自己?
君天宸望着君承续的眼睛,一点一点整个瞳孔全都黑了。
君霁泽被困在君天宸的身体里,所到之处全是荒芜的大雾,头顶一轮隐在阴云里的红月。
这一刻,云雾散开,红月似是一只眼睛。
透过那只眼睛,君霁泽看到了外面的君承续。
看到,君承续的前世——
前世。
苏醒的君天宸备受宣帝宠爱,宣帝隐隐有洗白他外族血统的意思,给贵妃寻了一门中原望族的远亲。
此举无疑让君天宸有了争夺储君的资格。
太子大婚当日,五皇子设计将太子和君天宸关在一起,并下了乱情之药。
无论什么时候,兄弟乱-伦都是丑闻,而且,涉事之人永远也无法自证清白。
这是一个无解的毒计,连坑两人。
安浥青明明是五皇子的人,不知为何,知晓真相后却急急赶去救场。
他打昏了太子,却来不及阻止药性发作的君天宸,被迫与君天宸过了一夜。
天亮后,自知落入五皇子的陷阱,为了不暴露安浥青插手此事。
君天宸护着安浥青离开,让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太子。
宣帝知晓此事后,大发雷霆。
太子却为了君天宸一力认下罪责。
不承认是兄弟乱-伦,只说是自己酒后失德,强狎君天宸。
如此,犯错的就只有太子,君天宸是无辜的。
太子被废,被幽禁高墙。
君天宸全身而退。
君承续的决定,令君天宸震惊不解,他亲自去送君承续入禁地。
问君承续为什么要保护他?
君承续在门关上的那一刻,隔门望着他,问:“你会永远记得我吗?”
君天宸眼睁睁地看着,君承续死在他面前,鲜血透过最后一刻关上的门缝,溅到他的脸上。
……
君天宸冷冷地望着面容惊骇苍白,满眼不知今夕何夕的君承续,看到他下意识捂着自己的脖子。
就知道,君承续是想起来前世了。
这样就好,这样才有趣。君天宸想。
他已经厌倦了,只有他自己记得前世。
君承续捂着脖子,急促地呼吸着,死亡前那种无法呼吸的痛苦深深印刻在他心里。
他来不及去向,骇然地望着九皇子。
不,他现在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个人不是九皇子。
“君天宸,你……我、我们……”
“你没有死,你只是想起了前世。”君天宸的声音压低,温润,沉冷,凉薄。
君承续捂着脖子,怔然,望着眼前的君天宸。
无论在哪具身体里,君天宸都一如既往的苍白脆弱,一双厌世的眼睛,眼神清冷忧郁。
君天宸注视着君承续,永远置身事外,郁悒厌世的冷漠眼神,嘲弄:“为我而死?你不是问我,会永远记得你吗?我这不就记得了。”
前世,君承续不明不白一死了之。
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死因,他明明是因为知晓他自己的身世,为着他自己的命运,心灰意冷,走投无路之下绝望,才决定去死的。
最终却对君天宸说了那样误导的话,让君天宸永远欠他一条命。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为君天宸死的,是君天宸擦拭不掉的心上血。
很长的时间,君天宸身边的情人都黯然觉得,谁也比不过戾太子在君天宸心上的位置。
安浥青们可以杀无数爬了君天宸床的新人,却无法杀死一个早就死了的朱砂痣。
谁会知道,这颗朱砂痣其实只是君承续死前一个愚弄的恶作剧呢?
或许,这是君承续一生中唯一一次完美的计谋。
他一句话,一条命,让君天宸为他与五皇子为敌,杀了宣帝最擅鬼谋的五皇子,为他报了仇。
间接导致君天宸参与储君争夺,杀光了宣帝的子嗣。
……
君天宸不在意,安浥青因为爱他主动委身是假,也不在意君承续因为爱他而死是假。
左右不管他们爱不爱他,他都不爱他们,不爱任何人。
但前世今生,却都无法不在意,不去想,温泅雪爱他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君天宸长眉蹙起,冷冷望着君承续:“你是第一个为我而死的人。这一世从你开始,所有人都得活着。”
沈著说,君天宸身上的帝王之气,都是从那些为他而死的人身上获取的。
说,君天宸是靠这些人才坐上的那个位置。
那好,君天宸这一次就让他们都活着,他倒要看看,他还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
他已经厌倦了旁观。
厌倦,此生和前世种种不同。
厌倦,自己不知为何在此,不知因何重复这一生,却又不同。
厌倦,温泅雪属于另一个十三皇子。
他想知道,前世,在他死前那段时间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温泅雪,当真直到他死,也没有回来看他一眼吗?
他要一切重现,他要让所有人都想起前世。
温泅雪说,他是鬼。
沈著让他失去了帝王法身。
那他就像真正的厉鬼那样,拉所有人一起陪着他。
“你可千万别死了,否则,就得生不如死。”君天宸说。
押着君承续前往幽州的人,换成了一群特别的人。
这群人皮肤青白,没有呼吸心跳,尸体僵而不腐,除了不说话,看上去和真人没什么区别。
哦,他们生前也不怎么说话。
做皇子暗卫的都是这样的。
如果参与挖掘七星塔的人在场,就会认出来,他们和七星塔下那些尸体生得一模一样。
君承续苍白地望着,真正的押解人员被那群鬼尸吸干了血肉,只剩下一层皮和骨,被掩埋在地下。
轿帘放下,将君承续的视线遮住。
君承续才终于心悸晕倒:君天宸,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君天宸侧首,望着在场唯一一个活口,安浥青。
安浥青的确是个聪明人,从头到尾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维持着冷静,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擅自逃跑。
即便这种诡异情景,他也极力寻找着活下去的希望。
——九皇子不论是人是鬼,都需要为他办事的人。
——他没有和那些押送的人一样对待我,一定不会轻易杀我,只要我证明自己的价值。
安浥青立刻将自己奉宣帝命,隐匿废太子身边的事情说出来。
他并不清楚君天宸知道多少,便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包括君承续的身世,以及宣帝早有怀疑。
甚至还有太子大婚那一夜的事情。
当他机械地说道宣帝让他带温泅雪去,他临时换成太子妃,说服太子相信,此举可以对付宣帝,并让五皇子相信,这个计划出自太子本意的时候。
一直冷漠毫无表情的君天宸终于有了反应:“父皇想要阿雪?”
安浥青的手指无意识抽动了一下。
“是。”
他犹豫了一下,像是怕对方不相信,补充道:“宣帝表面不信,但似乎一直在意褚至真当初所批的凤命之说。”
君天宸冷冷的。
前世做了宣帝一世的好儿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宣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方再荒诞不忌,他也不在意,但,把主意打到温泅雪身上……
君天宸淡淡道:“父皇多了一个年轻的宠妃,丹药断了不太好。本王不日会进献一个懂得炼丹的人,炼制比沈著更好的丹药。你知道该怎么做。”
安浥青单膝跪下效忠:“一切听从殿下的命令。”
……
当那轮血月第一次在白日出现的时候,温泅雪忽然一动不动了。
君罔极站在他身边,伸手揽住他的肩。
周围的人都惊奇地望着那轮血月,议论纷纷着,倒也顾不上多看两个俊秀的少年的亲密相拥。
白日月亮比三十晚上的圆月,更加违背常理,终于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但月亮出现的时间很短暂,很快消失在夕阳下的橙云里。
人们开始怀疑使他们看错了,那不是真正的月亮,可能是云?
温泅雪眨了眨眼睛,恢复清醒。
他歪了歪头,靠在君罔极的肩上:“那个叫君天宸的鬼,上了九皇子的身。”
在此之前,他们和九皇子面对面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就像君天宸在君罔极身上的时候,温泅雪看不出来一样。
就只是觉得,九皇子仙人一样出尘的气质,多了几分忧郁厌世。
也只是以为,这段时间洛阳城的事情让他心情低落。
君罔极疑惑:“他想做皇帝,应该找六皇子,为什么是九皇子?”
温泅雪抬眼,望着君罔极:“对哦。殿下好聪明,奖励一下。”
他眼眸弯弯笑着,在君罔极的脸上亲了一下。
亲完,眨了眨眼睛,歪着恋爱脑说:“因为九皇子是除了你以外,其他皇子里最好看的吗?”
君罔极淡淡说:“我把这件事告诉六皇子。让他来解决。”
温泅雪摇头:“这样你会卷进去的。如果匿名告诉他,他又不会信,他没有接触过沈著。但如果告诉五皇子,只要一点点苗头五皇子都会怀疑的。他只要怀疑了就一定会让六皇子也怀疑。”
君罔极:“好。”
温泅雪蹙眉望着君罔极,眉眼忧伤又乖顺:“我好聪明的,殿下不奖励我吗?”
君罔极抬手摸摸他的头,俯身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温泅雪眸光清澈专注,手指轻轻点在君罔极的唇上,在他的下唇按了按,纯真好奇:“我长到几岁就可以亲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