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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泅雪直接启程回屿山,让左右护法他们微微惊讶。
在最初的计划里,温泅雪只需出现在武林大会,拖延时间,让中原武林以为他并无大碍。
左右护法从未想过温泅雪会亲自出手。
毕竟,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温泅雪被楚昊天重伤之事是真的发生了。
天音教准备的方案里,下场参与战斗的只有左右护法两人。
再多,就加一个君罔极。
总之,尽量避免让温泅雪出手。
他们本未想过在武林大会有什么获益,只是尽量拖延时间,给在中原腹地的天音教教众提供撤回西海的时间。
温泅雪很强大,但天音教从老教主楚沅时期,一贯做事方式就习惯了不去倚靠温泅雪。
相反,他们得随时做好,温泅雪重新进入沉睡的准备。
温泅雪也很少插手教内事物的安排,有意培养左右护法独挑大梁。
但是,温泅雪在来长安之后,却让他们联系了屠夫张大人。
“十年前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谁也没想到,温泅雪对十年前的事一直都没有放下。
怎么放呢?
毕竟,温泅雪十年前就知道,尹风杨、柳若梅背后,还有一个祸首未诛。
是个人就能看出来,凭柳若梅一己之力根本不足以调动中原武林那么多人,参与对楚沅的伏击,对天音教的清洗。如果柳若梅能做到,就不会一直找不到尹风杨的下落。
但是,那本书对温泅雪说——
你不能再做更多了,这些事情得留给楚昊天和寒楼十年后去做。否则,剧情会被破坏的。
温泅雪从出现在山林里,有意识的时候起,就能看到一本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书。
这本书常常消失不见,偶尔出现,会提醒他不要去做某些事,或者应当做某些他没有做的事。
温泅雪:“如果剧情被破坏,会怎么样?”
破坏的程度太大,这个世界会停滞、毁灭,甚至重复循环。
“那就十年之后再说。”
他不能因为替楚沅报仇,而让楚沅的世界毁灭。
……
在温泅雪下场,力战十位武林泰斗,赢了之后,这本书又一次出现了,熟悉的馆阁体——
你破坏了剧情,你不该下场的。你忘了吗?你被楚昊天重伤,被寒楼下了毒。你只需要坐在台下,从头到尾看着就好。这部分是楚昊天和寒楼的高光时刻,楚昊天应该成为武林盟主的。
温泅雪问它:“然后呢?天音教会怎么样?”
因为楚昊天成了武林盟主,为了他,你会宣布魔教自此退守大漠,在你有生之年不踏入中原武林半步。这帮人又不可能灭得了魔教,武林正派们还得捏着鼻子给你找救命药材,盼你活得久一点,不爽吗?
可是,温泅雪说:“天音教不是魔教。比起成全楚昊天的武林盟主之位,让天音教教众从此堂堂正正出现在世人面前,更加重要。楚昊天如果想,可以自己去角逐武林盟主的宝座。”
有什么关系?后续剧情里,楚昊天和寒楼会在武林大会结束后,当着你的面宣布婚讯。等到他们婚礼之后,你和寒楼的决战结束,楚昊天就会慢慢想起一切,和寒楼反目。他自己就会承担起守护天音教的责任,回来接任天音教教主之位,天音教会在楚昊天的手里发扬光大。到时候,寒楼会成为新的武林盟主,在楚昊天手中对抗寒楼所代表的中原武林的天音教,就是魔教。
温泅雪:“天音教,是为了成全楚昊天而存在的吗?”
书顿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书写了一句话——
楚昊天是世界之子。你是“龙傲天的原配”。
不只是天音教,整个世界都是如此。
温泅雪:“……”
这是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不存在为了保护一朵花,而放任撑天的石柱倒塌。
如果世界毁灭不存,一朵花又能存在多久?
天音教存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成为魔教的。
“但现在,已经不是了。”温泅雪淡淡地说,“世界也没有毁灭。”
中原武林已经承认了天音教的合法地位,和温泅雪订立誓约,不再视天音教为异类。
书顿了一下,写道——
楚昊天和寒楼,提前反目,正在相杀。
没有婚礼了,你如果想要回屿山,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温泅雪问道:“你刚刚说,我和寒楼的决战结束之后,楚昊天会回到天音教,继任教主之位?”
如果天音教在楚昊天手中,会变作魔教,温泅雪要重新考虑,让楚昊天成为教主的可能。
世界是没有毁灭,可是……你没有发现你在流血吗?
温泅雪穿着红衣,满地催开的蔷薇花香遮掩了淡淡的血腥味。
可是,温泅雪自己应该清楚他的伤势。
策划那起刺杀的寒楼,和负责执行的楚昊天也明白。
在那样重伤的情况下,你不应该和那十个人打的。
最后一个剧情节点,和寒楼的决战……等你回屿山之后再说吧。
鸾舆之中,温泅雪一刻不停地催开着蔷薇花。
白色的在治疗伤口。
粉色红色的,从天空洒落下来,旁人都以为这是天音教的神秘仪式,是雪衣蔷薇的排场。
毕竟,有雪衣长老出现的地方,就有蔷薇。
但,只有温泅雪知道,这是为了遮掩血的气息。
鸾舆一路向西出了长安。
温泅雪在鸾舆里,轻轻地对君罔极说:“你累了,应该休息了。”
夜幕四合,天要黑了,天边的星辰和月亮也出现了。
因为君罔极的速度太快,天音教那些人都已经跟不上,被远远甩在身后。
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鸾舆停在一处山上。
秋风微凉。
温泅雪对外面的君罔极伸手:“来。”
君罔极走进青纱帐里。
他垂着眼眸没有直视温泅雪,目光静静望着温泅雪胸口的红衣。
那里毫无痕迹,没有鲜血洇湿的痕迹,没有干涸的血渍,甚至闻不到血腥味。
虽然一路逆风,可是,没有人比君罔极的嗅觉更好。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眉睫一动不动,安静的面容,错觉像是潮湿的下雨天,被淋湿的猛兽。
温泅雪的唇色微微苍白,温柔地注视着他:“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想问我吗?”
君罔极跪坐在他面前,缓缓很慢地伸出手。
温泅雪没有动,在他的手碰到自己的衣襟时,轻轻握着他的手。
君罔极缓缓抬眼,浅灰色的眼眸安静:“我想看。”
温泅雪的眼眸清澈纯真:“如果看到了,你就会发现,我说谎骗你了,就会不高兴,不喜欢我了。”
君罔极低哑的声音:“不会。你可以骗我。”
他说:“我会相信。我只是,想看一眼,这样就好。”
低低的很轻的声音,是梦里心上之人。
怎么会忍心,拒绝他的要求?
温泅雪一向对身边的人都予取予求,满足他们的所有,对他的猫猫花却犹豫了。
君罔极握着他阻拦的那只手,用另一只手,轻轻拉开衣襟。
这次,温泅雪没有动。
上次,温泅雪说,不能看,只能摸。
他握着君罔极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那里的确一片平坦,毫无伤痕。
可是,楚昊天当初捅刀刺进去的地方,并不是左边的心脏。
是中间一点的心肺位置。
寒楼和楚昊天都没想真的让温泅雪死,他们只是想重伤他。
君罔极那时候,太规矩了。
他只摸到了温泅雪让他摸的地方,但凡他只要稍微逾越一点,就会发现的。
那伤口在温泅雪的胸口正中,因为楚昊天怕刺得不够,又捅了一刀。
两次叠加,像一朵种在血肉里的蔷薇。
君罔极垂敛的眉睫,只在看到的一瞬微微颤抖了一下,之后便一动不动。
温泅雪看不到他眼中的神情,只看到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温泅雪:“已经治疗过了。”
的确,表面看上去,甚至没有一丝鲜血渗出。
让那具身体,像是一个完美的类人的人偶,伤口被美化过,不够血腥、残忍,以至于受伤和罪恶都好像被粉饰了。
但,痛苦不会。
君罔极不敢碰:“很痛吗?”
温泅雪望着他,眸光小心翼翼的温柔,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有一点,你亲亲我,就一点也不痛了。”
是真的。
疼痛、受伤、流血,对温泅雪都没有意义。
只是因为君罔极问他,他才意识到,那好像是疼。
君罔极抬眼看着他,薄唇微抿,那张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没有一丝责备,像月下的海面。
手指很轻地抚摸温泅雪的头发,侧脸。
掌心很暖。
猫猫花的掌心总是柔软温暖的,轻轻抚摸雪蔷薇的时候,尤其如此。
君罔极靠过去,小心翼翼不去碰到温泅雪的伤口附近,微凉的薄唇亲吻在温泅雪的眼皮上。
让温泅雪下意识闭上眼睛。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静静地近距离望着温泅雪的眉眼,眼神里的爱意荒芜又寂静。
没有等来后续的亲吻。
温泅雪闭着眼睛,双手环抱着他的脖颈,循着直觉亲吻了那只不开心的猫猫花。
“亲一下,会开心一点吗?”
君罔极躺在鸾舆内,任由温泅雪俯身亲吻他。
他没有动,只怕稍有动作牵引温泅雪的伤。
只是抬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温泅雪的后颈。
“嗯。”他说。
君罔极也学会了撒谎。
他开心不了了。
无论温泅雪亲多少次,都无法开心。
……
鸾舆停在那里两个时辰,在天音教的人带着马车赶来后,再次启程。
用了十天,他们回到了屿山。
那一天,是寒楼和温泅雪约定的比武的日子。
君罔极淡淡地说:“我替他去。”
左右护法静静地望着他。
温泅雪的伤只在那一日,看上去很明显,随着时间过去,第二日第三日就已经看不出来什么了。
只有那朵深入血肉的“蔷薇”花苞始终明显。
是寒楼留下的“伤心”之毒。
只要温泅雪感到伤心,那朵花苞就会绽放一些。
温泅雪的伤虽然无碍了,但,他们都知道,君罔极的伤却一直在。
直到,那两个人死,或许才会消弭一二。
楚昊天是楚沅的孩子。
楚昊天和寒楼是温泅雪看着长大的。
楚昊天和寒楼伤了温泅雪。
右护法叹息一声,让开了。
明知道君罔极是要去杀了那两个人。
“早去早回。”他说。
人都应该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阿狸比右护法更情绪极端,爱恨分明一点,对楚昊天更存怨愤。
但是,她没有让开。
“比起杀那两个人,他可能更希望你陪在他身边。”
虽然没有任何依据,但她总是担心,温泅雪好像快要进入沉睡了。
……
君罔极下山前,来见了温泅雪。
“我杀他们,你会伤心吗?”
温泅雪望着君罔极,虽然他并不知道什么叫伤心,但他知道的,君罔极从那一天开始,被伤了心。
他好像真的不应该让君罔极看到他胸口的伤。
那本书出现了,在写——
他们如果死在君罔极手里,世界会毁灭。
你可以阻止他,你说什么,他都会听的。
温泅雪:我知道。
他当然可以阻止君罔极。
可是,他的猫猫花被伤了心。
这个,要怎么阻止?
要怎么治好?
温泅雪望着君罔极:“如果你会开心一点的话,就去做吧。但是,留他们一命,别真的让他们死了。”
他到底还是为世界,让他的猫猫花伤了心。
君罔极望着他,抚了一下他的头发,低声很轻:“我很快就回来。”
温泅雪望着君罔极离开的背影:你知道,什么是伤心吗?
你胸口的“花”开了,就是伤心。
它,正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