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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六年前的秋猎不一样,皇子们公主都已经长大,最年长的太子已经十八岁了。
这一次,所有皇子都可参与狩猎,所得猎物,头名者获宣帝嘉赏。
谁也没想到,刺杀在狩猎的时候发生。
但也不是毫无征兆。
秋猎看似是戒备最森严的,但相应的,神龙卫分出去很多护卫太子、诸位皇子大臣,以至于宣帝身边的守卫比起其他时候反而少了。
通常人们都下意识觉得,刺杀会针对身为储君的太子,谁也没想到那些人会冲着宣帝来。
事发时温泅雪就在宣帝身边。
箭射过来的时候,温泅雪正在和宣帝下棋。
他第一时间察觉到风声不对,掀飞棋盘,那支羽箭就正好钉在棋盘上。
“护驾!”
御前的带刀侍卫纷纷拔刀持盾,护着宣帝撤离。
远处却无数箭雨纷纷而来。
刺全都穿着和神龙卫一样的服饰,有些甚至混迹到他们当中,趁着撤退靠近宣帝。
好在能在御前出现的,都是彼此眼熟的洛阳城贵族子弟,立时被神龙卫的人发现。
宣帝惊得脸色发白。
在肃清第一波袭击后,神龙卫们立刻释放了示警和求援的烟火。
温泅雪从地上捡起一把剑,一边抵挡刺一边试图出去寻找君罔极。
君罔极十四岁那道槛,温泅雪只希望不是应在今日。
那些刺都悍不畏死,仿佛不要命一样。
杀退一波还有一波。
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神龙卫首领看到温泅雪的举动,咬牙:“保护陛下,我们冲出去!”
刺越来越多,留在这里只会坐以待毙。
……
看到烟花的时候,猎场所有的人都掉转马头,向着宣帝的方向而去。
然而一路上,几处可回援的路口都埋伏了大量杀手狙击。
“保护太子!”
储君的安全仅次于宣帝,二者不可同时出事。
这种时候,对于其他皇子的保护便不够尽心。
君罔极没有理会他们,拔出唐刀,单手纵马疾驰而去。
穿过厮杀的人群,一路逆着杀手而上。
有人惊恐错愕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疯狂,像是去送死一样。
只有君天宸不意外。
他知道君罔极是为了谁。
君罔极想在身体失去掌控前,和君天宸同归于尽。
但,若是在君天宸和温泅雪之间二选一呢。
君罔极选谁?
把身体给我,我知道怎么可以救他。
“滚开!”
君罔极现在知道对方为什么这段时间如此沉默。
这个鬼显然知道会发生什么,若是真心想要救温泅雪,完全可以提早示警,阻止温泅雪来这里。
最起码,也该阻止温泅雪留在宣帝身边。
……
君天宸明白君罔极的愤怒,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当然可以提早告诉君罔极这场刺杀。
君罔极当然会阻止温泅雪去秋猎,甚至,还可以想办法提记早警示宣帝,避免这场灾难。
所有人皆大欢喜。
但,这对君天宸有什么好处?
君罔极会将身体让给他吗?
他能苏醒吗?
都不能。
按照命运的轨迹,这具身体的原主本就是在这次刺杀中消失的。
因为救驾有功,从此以后,宣帝一改对这个儿子的冷待。
但,只有君天宸知道,这具身体的原主那时候要去救的人,分明只是温泅雪。
君天宸自问,不愿做什么好人。
他本就冷漠自私凉薄,为什么要做一件对所有人有益,唯独对他自己无益的事?
相反,只要他什么都不做,事情的结果就都是对他有益的。
包括温泅雪。
温泅雪本就不会有事,有事的只有君罔极。
……
林海上空俯瞰望去。
彼此杀戮的人们组成的河流里,有两个身影在逆着人群的方向,向彼此交汇而去。
那两个身影是这样渺小。
却因为不同于所有人的选择,而异常扎眼。
暗中的弓-弩瞄准着。
如此盛大的一场刺杀,当中知情的人自然不会太少。
他们有些人也和君天宸一样的想法,阻止刺杀对他们并没有好处,但放任却恰恰相反,可以收获甚多。
睁一只闭一只眼,放任事件发生,还不够聪明。
最好是浑水摸鱼,趁着池中春水搅乱的时候,做点对自己更有利的事情。
比如,杀掉某个不喜欢的人。
比如,清理掉一些潜在的对手。
布满杀机的弓-弩,瞄准,释放。
马蹄高高跃起,穿过密密麻麻的箭矢,踩在林中的落叶上,风一样的穿过。
弓-弩调转,跟上。
视野里忽然出现了目标之外的身影。
温泅雪执剑而来,青衣道袍染血,面容却仍旧幽静,乌黑的瞳眸空灵,并无半点杀气。
他脚下轻灵,踩在马背上跃起,踩在落叶、青竹、枝干上,像一阵穿林而来的孤鸿青鸾。
飘忽而然,却迅疾如闪电。
剑尖划过,在喉咙催开半朵血之花。
持弩的杀手睁大眼睛,望着那双仙人一样的眼眸,坠落而下。
温泅雪垂眸望着他们,无喜无悲,如望见堕入地狱者。
他转身。
风吹起林木,吹起他身上的衣袍,头上的发带。
像一朵染血的鸦青色的牡丹。
无数箭矢向着温泅雪的方向而来。
君罔极头也不回,唐刀向后飞出,向着射出弩-箭的方向,击杀暗中的刺。
温泅雪的剑向前,斩断眼前的箭矢。
他整个人凌空跌落下去。
君罔极纵马而来,张开手接住他。
马匹被箭矢射中,马蹄高高扬起。
君罔极抱着温泅雪记落到地上。
温泅雪的手臂护着君罔极的头。
箭矢密集如雨,一部分被马匹挡住,一部分在他们滚到地面的时候从他们的身边擦过。
君罔极紧紧抱着温泅雪,意图挡住身后一切的攻击。
温泅雪躺在地上,君罔极挡在他身上。
温泅雪望向君罔极身后,毫不犹豫,起身抱住君罔极,手臂向外挡住射向君罔极的箭矢。
箭矢射入温泅雪的手臂。
温泅雪被那一箭所震,躺向地面,脑后磕到一块尖锐的石头。
他的视野一片发白。
鲜血顺着手臂流淌,浸湿衣袖和地上的枯叶。
流淌向从温泅雪身上散落的符篆。
那些他画了六年的符篆,在君罔极身上试验过无数次的结印,从来没有起过任何效果。
但在这一刻,激发一道金光,上面的符篆像是活了一样。
君天宸一瞬不瞬地看着,看着温泅雪是怎样幽静无声,拼尽一切地想要保护君罔极的。
温泅雪从未这样保护过他。
前世,他最初认识的温泅雪,就是眼前这个年纪。
那时候的温泅雪是个温雅的少年,和洛阳京都无数达官显贵家娇养的矜贵小少爷一样。
天真、阳光、单纯、无害。
面对这样的刺杀,只能苍白着脸,睁着惊恐纯净的眼睛被人保护。
而不是现在这样,神情平静,像是早就已经做过无数的准备要这么做。
君天宸望着温泅雪执剑杀人,望着他坠落而下,望着他和君罔极在箭矢之中互相保护着彼此,眼中清澈果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没用的。
他想,温泅雪再怎么努力,事情还是会和前世一样……
君天宸的瞳孔微张。
他看到温泅雪眉心微蹙,整个人向后倒去,脸色苍白,瞳孔放空了一瞬。
看到地上的血。
——怎么会?
受伤的不该是他们吗?
是他和君罔极。
君罔极会被射成刺猬,会死在这里。
然后,他就会在这具濒死的身体里苏醒。
这是前世早就定好的结局。
温泅雪眼眸放空一瞬,下一瞬,他睁开眼眸,乌黑清冷的眼眸冷锐斩截,他一手死死抱着君罔极,右手抓起地上染着他的血发着金光的符篆,向四周飞撒而去。
那些轻薄的符篆,在那一刻像无数削薄的暗器,向每一个刺而去。
君天宸错愕地看着,温泅雪执着君罔极的手,两个人两只手,却在瞬间配合默契地结出一个复杂的咒印——他们曾经无数次一起玩闹着结过。
却在这一刻用上了。
那些从未对君天宸起过作用的咒印,在沾染了温泅雪的鲜血后,在那一瞬间爆发出一种极大的冲击力。
君天宸的视野里一片金光发白。
他感到自己像是落入了无边无际amp3记0340江水中,被洪流和飓风吹着掀飞出去。
金光消失。
他看到,君罔极将温泅雪放在身后,捡起地上温泅雪的剑,向着那些围上来的刺杀去。
君天宸错愕至极,望着君罔极。
——他竟然,和君罔极分开了。
温泅雪躺在地上,乌黑的眼眸望着君天宸。
君天宸望着他,他无比确信,这一刻,温泅雪看到了他。
温泅雪的手指缓缓移到身前,并指,轻轻抵着唇,低声念出咒语。
君天宸望着他:“终于见面了,也许你不相信,但,我并不是鬼。”
地上的鲜血一颗一颗腾空,汇聚成一张很薄的咒印。
随着温泅雪的施咒,向君天宸飞去。
君天宸没有躲闪,他一步一步向温泅雪走去。
前世,当他登基为帝的时候,也养了许多道士。
君天宸自己本身的存在就说明了,这个世界是有一种玄妙的力量存在着,身为帝王,他自然要掌控为己所用。
曾经,也有道人看出他身上的异常,想要驱邪。
但却被君天宸的帝王金光反噬重伤。
君天宸当然不是鬼,不是邪魔,他是生前死后,大燕永远至尊无上的帝王。
“你会受伤的。”他垂眸,居高临下,平静地望着十四岁的温泅雪。
那些咒印在君天宸身上,激起一阵金色波光,没有造成任何损伤。
只有温泅雪吐了更多的血。
君天宸的眼神流露出几分怜惜。
他一向凉薄冷漠,从未对任何人心存怜惜过。
哪怕是那些为了他而死的,所谓的爱人。
包括前世的温泅雪。
何况现在的温泅雪,正在为别人企图伤害他。
可君天宸不知道,望着这个遍体鳞伤,十四岁的温泅雪,却生出了怜惜来。
心口微微的裂缝刺痛,像是又明显了一些。
君天宸走向他,想要试着触碰他。
脚步却微微一顿,停在那里。
君天宸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黑色帝王衮服浮现了红色的纹路。
那些纹路像是一种莫名的束缚,让他再也无法靠近温泅雪五步。
不,不是不能靠近温泅雪,是无法靠近君罔极。
君天宸这才明白,温泅雪做了什么。
他要永远将君天宸驱逐出君罔极的身体。
温泅雪眼角微弯,唇角微弯,露出一个笑容,乌黑幽静的眼眸却毫无笑意,像是黑色吞噬一切光的漩涡,静静注视着君天宸。
少年的笑容,天真、单纯、无害,但在那张世所罕见沾血的苍白面容上,却化作一种纯真凛冽的邪气。
在说:等你许久了,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