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杀鸟

他说:“为什么不动筷子……”

傅又蓁看着一桌子菜,望洋兴叹道:“真是好菜呢……”

他道:“你不是说饿了吗,吃吧。”

她放下饭碗,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对他说着:“我饱了。”

“饱了?”他刚吃完一口,怎么这么快就饱了,筷子还没动呢。

她点点头,又说道:“我已经饱了,你吃吧。”说着,给他碗里夹了几筷子。

他说:“不要闹了。早点吃完早点休息。”

傅又蓁听此一说,忽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这弄得王贤有些茫然,不知她在笑些什么。

她观察四周都是坐着的食客,自己的桌子靠窗户,正好可以看到绍京夜景,加上这酒楼楼层较高,远处的灯光一览无余。

她望着窗外,晚风吹拂她的脸庞,温柔熟悉的触感让她有些伤情。

他看她神色不对,以为刚才的话说重了,歉意地说道:“如果吃不下就算了。”

她回头看看他,做了一个决定一般,指着远处一个黑黢黢的方向道:“你知道那是哪里嘛?”

他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周边灯光通明,只有她指着的地方漆黑一片,那是靠近南郊的一块地方。

他老实回道:“貌似南郊那一块儿。”

傅又蓁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收回手指,单手撑着脑袋,又道:“你知道几个月前在南郊的命案吗?”

王贤略微思忖,轻点了点头。

傅又蓁看他很上道,心里十分满意,她上半身凑近,眸子漆黑如墨,眼睛直勾勾盯着,森然一字一句道:“我就是那个死者。”说完,慢慢立直身子,饶有兴致看着他的神情。

他在她说完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然后化作哈哈大笑。

晚风掠过灯光,悠悠柔柔吹着楼里。傅又蓁双手撑着下巴,看对面人的笑容,她也不急不恼,早就知道这样的话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

笑完后,他道:“少消遣我。如果是这样你就是鬼了是吧。”

她轻点头,天真回道:“对啊。”

王贤给她斟了一壶茶,慵懒垂眸说:“其实,你说你是妖怪,我更会信你。”

“那你觉得我像什么妖怪?”

他打量着,心里想着她种种表现,猜测玩笑道:“也许是酒罐里的清酒变化而成。”

这段时间一直困在酒罐中,身上也沾染些酒意,被误会也是理所当然。

她知他终究是不信,也不作什么辩解,话题一转,说:“我要见三缘,你要帮我。”

王贤吃完东西,嘴里抿着一口茶,垂眸深思着。

她以为他是出了神,又重新说了一遍。他接道:“你不怕和尚?”

她反问:“为什么要怕?”

他摇摇头,当作自己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之前她还着急求他去找三缘,自然是不怕佛门弟子。

傅又蓁百无聊赖摆弄水杯,等着他回去。可他不紧不慢,似乎总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期间,周边食客是换了又换,窗外百姓家的灯火也灭了些许,街上人也少了些,夜色已深。

王贤被窗外的凉风吹得有些微寒,但傅又蓁似乎很享受这种被风吹拂的感觉,陶醉其中。

他看她撑头看景已经许久,怕是入了迷,恐怕连着凉都不知道了。便提醒道:“把窗户合上,不要着凉。天色已晚,这风也凉了些。”

傅又蓁没有太大的动作,只是回眸看看他,说:“我不会着凉的。”

他心里微微一动,也许她真的是鬼也不一定吧。

二人回到一云小筑,这个地方不是很大,只有简单几个房间,但处处都是精致优美的,窗子很多,她数了数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十二扇,花草也是繁多,房间窗户上都有几盆加不上名字却鲜艳美丽的花朵。

他之前问她是否有住宿的地方,她摇摇头,一脸的柔弱无助样子,让他发了善心可以让她留在这里住段时间。

傅又蓁心里感念他的大恩大德,在他耳边叨叨着:“等到了阴曹地府,一定让孟婆给你几碗好运汤,让你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顺顺畅畅,平平安安,顺心如意……”

他许是被她洗了脑,开始相信她就是南郊命案中的女子。他也顺便想问问那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傅又蓁说到事情到底发展如何,她也是茫然摇头道:“我记不清了,得找三缘才知道。”

南郊命案的事是发生在两三个月前,那时候他刚出了文武堂,万满里约他去秦楼楚馆,刚走到三里街就听到平素爱嚼舌根的大婶儿和几个妇女在一块儿拎着菜篮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零碎几句话中得知在南郊发生了一桩命案。是一个年轻女子被害了,发现时全身都是血污,身上衣物破烂不堪,面目全毁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长相。当时大家津津乐道吃瓜,有人猜是他乡的女子来此寻亲,有人猜是哪家的女孩遇上了劫匪,人财俱损……

总之那时候他也没太注意,偌大的帝都每天都发生许多事,有些是芝麻绿豆小事也会被长舌妇说大,对于南郊女尸案,他也只有个模糊印象。

事情过去了好几个月,也不知后面案子是怎么审判的,如果说她就是那个命丧的女子,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他此时正倚靠在窗前,抬头望着灰蒙蒙的月色,其中硕大的圆月明亮如盘,撒下的月光将他的半边身子映照如仙。他右手一握小酒罐时不时饮上几口,心思全部都是里室的姑娘,这个女子说得到底是真是假,刚才送她回来时,她蹦蹦跳跳从街道而过,两边的小贩贩卖着零嘴儿,她笑眯眯闻了又闻,笑哈哈地和摊主聊天打趣,丝毫看不出是个鬼的样子。她回到家后看到他一言不发,满腹心事的样子,只说一句:“告诉你吧,我叫傅又蓁,可以去查查。”

当然要查,如果不弄明白,他可能会一直都睡不着。

幸好王家财富源广,他只要花上几个钱就可以了解到这个案子的情况。

过了几日,万满里来信说已经请了三缘下山,大概初四初五的样子就会到,他自己跑出去玩,美其名曰做生意去了。

她养在一云小筑,王老爷今日身子不太好,他也待在府里没有出去。

这几日有人送信来,信件上字数不多,重要信息一览无余,南郊女子傅又蓁于今年三月十九日说是被人敲碎脑袋,满身伤痕血污,像是破布偶一样衣衫不整丢弃在荒山野岭中死去。

案子查到最后只说是山贼所为,加上受害者本人无亲无故也没人替她伸冤,结果不了了之。当时刚出时,众人议论纷纷,几天后也没人记得这事儿,城市又恢复往日热闹繁华。

还记得当时万满里说起这事儿那可是唾沫星子横飞,喷了他一脸。

不出几日三缘来了,照旧是一身袈裟披在身上,见到傅又蓁第一句话就是“怎么出来了?”

她听了后心情顿时不好,咆哮道:“说丢下就丢下,把我当什么了?”

三缘听后只想逃,如果不是有人诓骗,他是觉得不会下山的。更没想会遇到她。

娅娅来了一次,一看到她这位不速之客又气呼呼的走了。扬言以后不会再来了。

傅又蓁缠上三缘,要他说出过去的事。不然就是一顿聒噪。任凭她怎么说,他都平静闭目喃喃阿弥陀佛。

一日阴雨绵绵,她撑着伞跟在后面,喋喋不休道:“听说我是在南郊死的,你知道这事儿嘛?”

三缘突然停止脚步,表情僵硬一瞬,手里的琉璃佛珠捏着不动,眉梢微微一动,淡淡道:“怎么问起这事儿。”

她正好奇雨水从身边飘过而不湿衣裳的有趣中,低头道:“你又不告诉我,就自己问了。”

他记得她生前无父无母,死时也无人收尸,阳间无人惦念祭奠,就算想查死因也很困难。想到这里,他竟然有些放心了。嘴张了张,缓缓道:“往事不管如何都过去了。你现在回到坛子去,今天阴雨对你伤害不大,可出来总是不好的。王施主的住所不要再住了,你会害了他。”

“可坛子碎了。”

万满里这人好奇心太重,无意摔碎后不知轻重说了声抱歉还说要赔一罐新酒。她强颜欢笑连连摆手,“无妨无妨。”

没有坛子总感觉不舒服,一想到这事儿就抬头说:“你给我搞个坛子。”

他凝视她片刻,“这几天是怎么过的?”

“吸人元气。”

他转过身,走了两步,“不要再这样做了。”

“可我有什么办法,不吸就冷。”

“你吸谁的?”

“王贤。”

和尚沉默一瞬,“他可是照拂你的恩人。”

“那你给我想个法子。”

他看了看四周都是花草树木,一时找不到容器,说:“先跟我过来。”

“来这里做什么,都是山。”

“处理一些事。”

“什么事?”

话音刚落,远处的竹林有声异响,是一只黑色小鸟飞离枝叶时拍动翅膀。看了一眼,她望向神情严肃的他,说:“怎么了?”

他并未回复,而是直接踏过一地草叶,往鸟儿方向而去。

这是一只普通的鸟儿,飞过他们的头顶盘旋后欲离开时,三缘一伸掌,鸟儿便进了他掌中。

他自言自语道:“能逃到哪里去?未免太猖狂了些。”

鸟儿先是挣扎了一会儿,后面干脆老实,声音也没了。

“你太用力了吧。”她快步过来,瞧他手里的黑鸟,说:“你把它掐死了。”

“你再看。”

她认真观察,这鸟儿实在没奇怪之处,便说:“看不出来。”

他扬手一挥,鸟儿重新焕发生机倏忽一下逃走了。

“看到了吧?”他问。

“看到了。”她停顿片刻,“就是一只鸟而已。”

他低声阿弥陀佛,然后飞身空中,再次把鸟儿抓进手掌心中,这次把谜底揭给她看,“看着这只鸟的眼睛。”

仔细看去才发现竟然是一双人的眼睛。

“这……”她还来不及说话,鸟儿被他再次放逐空中。

本来放走就可以安然无恙的离去,可是这鸟突然间报复心起,飞了一圈后突然骤降俯冲,直接往她的方向过来,然后把她的伞啄了一个破洞。

即使没有阳光,她依旧不现身天空下,那一个小小的破洞投下的阳气烧到了她的脖子。

“啊……”她低叫一声,伸手去碰结果反而更疼。

他过来瞧了一眼,这下还没有等鸟飞出视线。再次被他擒拿在手中。

鸟儿在他手掌中奋力挣扎,原本唧唧叫的声音变得沙哑,接着竟然是一个粗旷的男声响起,“臭和尚去你娘的,快放开我!”

她顾不上疼痛,惊讶道:“它竟然还会讲人话?”

三缘慢慢道:“这只鸟妖虽然没有大错,但是肆意破坏百姓的庄稼,故意捣乱凡间种种,虽然没有直接害人性命,但间接造成了严重后果。还跑去人间为非作歹,蛊惑人心间接害人性命。”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她惊讶地说。

“原本今天过来就是要找它,本想放他一马算了。但是既然自己送上门来,看来也是天意。”他的语气很轻很慢,表情也是云淡风轻的。但是手上的劲儿却慢慢加大,鸟儿嘶哑的声音最后变成歇斯底里的呼救声。

喊着:“你这是要干嘛?救命啊,救命啊!”

她眼睁睁看着鸟儿在他手里死去,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如玉如水的和尚说杀生就杀生了。

“你……不是和尚么?和尚可以杀生吗?”她支支吾吾一句后睁大双眼说:“为什么我反而觉得你这个样子更真实了。”

他不语,随意丢弃尸体后低头蹙眉喃喃着:“阿弥陀佛。”

她把伞往右倾斜,再次看着他那张平静的脸,慢慢道:“你为什么想去做和尚,难道你以前是个大恶人吗?”

他再次沉默,独自一人往前走,傅又臻着急地在后面喊着:“你别走那么快呀,等等我呀。我这伞都破了!”

一路上气氛沉默压抑,原本说两句他就会回话,后面她肩膀上烧出一个窟窿不得不停下脚步抱怨时,他才转身看去,站在原地,冷淡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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