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发过什么誓,说过什么话

观水营百人藏于盾阵之后毫发无伤,然那被五花大绑推至阵前的人,早已像刺猬一样,死不瞑目。

徐康柏摸出千里望定睛一瞧,顿瞠目结舌、气血翻涌。

“燕岐——你不得好死!”他睚眦欲裂怒喝。

歪七倒八在血泊中的,竟是徐康柏日前遣出苑城的兄弟侄子,无不是他的手足、他的羽翼。

燕岐夜中,阵前迎风,无动于衷。

连半个眼神也没有给地上那些所谓“无辜”的尸体。

无辜。

这个世上没有真正无辜的人。

严牧也不免倒抽口气,血腥味叫人泛恶。

在来时的路上观水营骑兵绕路擒了徐康柏想要遣送出城的党羽数人,姓徐的不给他们后路,那就休要怪他们无情。

这些人,是死在徐康柏手上的。

万箭穿心。

“找死。”燕岐眉目清冷,他的长袍上血迹斑斑,可偏偏毫无狼狈邋遢之觉,相反,他像是站在阵火营前,血流成河中的杀人者。

谁生谁死,皆在其手。

年轻人在嘲弄,大义灭亲的感觉,可好。

“老子非把你们观水营赶尽杀绝!”徐康柏双目赤红、怒火中烧。

黑压压的大军涌出轰然洞开的城门,火光骤然烧红了半边天。

严牧见状忙令观水百人纵马调头,扬蹄飞奔。

月明星稀,两军无法正面抗衡。guqi.org 流星小说网

林中山道崎岖,夜禽惊窜,身后的利箭飞驰,有着追击和抵御的吆喝惊呼。

徐康柏被这股巨大的仇恨伤痛烧昏了头,以数万大军追赶百人小队,徐都督大约一辈子没做过这等大动干戈的事,但——今夜,他一心赶尽杀绝。

“将观水营赶入临江峡道!”

落木萧萧。

夜凉如水。

山林中嘈杂沸腾。

兵刃交加,冷箭从裴兮宝耳边窜过割断了细碎的发梢,她嗅到血腥,听到惨叫,她看的到马后的烽火燎原。

此生从未想过,自己会陷入这般绝境。

刀枪剑戟、血流成河就在眼前。

裴兮宝每一寸呼吸都觉得干涸艰涩,青山暗月高耸如围困的城墙,寒江萦川,雨水过后涨漫低岸,她几乎能嗅到水腥味。

突地,前头高坡窜出一条火光长龙,约莫数千人,看起来相候已久,高高的旌旗随风而动,月色下隐约可见是个“钱”字。

钱楷。

钱大人的州军!

显然,钱楷是徐康柏请来的,他们打算前后夹击将燕岐等人绞杀在山峡江边,没有飞星小将军,自然也就没有平乱十二州一事。

朝廷会息事宁人,再给数年时间,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休想将他们收归旗下。

而钱都统,坐镇东北,兵强马壮,连徐康柏也不敢小觑。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四面楚歌。

“裴兮宝,怕不怕?”燕岐的声音自头顶落下。

小姑娘嗅到了千军万马下城深草木的气息,她唇角死咬,浑身克制着冷颤,抓着燕岐的衣袖,指尖都将松鹤长衫绞的紧紧。

“不怕,”轻声细语却坚定无比,“有燕岐在,我什么都不怕。”

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也没有半分质疑。

燕岐是她的天降神兵,披荆斩棘、无所不能。

呵。

燕岐好似笑了,微不可闻。

他向来吝啬言笑,如今轻语里似有着些许暗藏的欢欣和了然,在这样的绝境下,叫人,心猿意马。

怀里的姑娘就像只柔软的小兔子般俯在胸膛,只叫人心甘情愿护她周全。

燕岐的手下意识的触到了马腹侧垂挂的箭筒,落下细小的铃音,那里有一支箭,铁剪锋锐、鹏鹘为羽。

他曾嗤,那是天底下最丑的竹矢。

可,也是自那天起随身携带不愿离的物。

裴兮宝不知道,滴血成花的箭矢,不但能护他周全,也能令他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燕岐握紧了小姑娘的手。

冰冷冰冷地。

“钱大人来的正是时候,只要把这支观水营屠个干净,连武安那老小子也不敢有所置喙,十二州尽归你我之手,何不美哉。”

徐康柏火色燎原,冷面喝道,如今观水百人夹在两军之中,绝无逃出生天的可能,除非——哈,除非他们一个个跳江水遁自寻死路!

钱楷此人就如他的名字,不惑之年褐衣长袍,一张国字脸方方正正,你若不说他是个武将,倒像学堂里不苟言笑的教书先生,偏是有副仪态自华的正气凛然感。

和书生意气的裴盛,有异曲同工之妙。

“钱楷,”燕岐声音清朗,他镇定自若的仿佛并没有被徐康柏逼入绝境,“你可还记得当年在江錾政的病榻前,发过什么誓,说过什么话!”

江錾政。

所有人为之一怔。

那是十二州最后一任大都统,若非江家没有男丁也不会分崩离析,如今剩下一个远在天边的颖太妃,无法号令统一。

徐康柏眯眼,殊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钱楷闻言昂首,眼神的动荡转瞬即逝。

黑夜里,中年男人的脸庞一半盈盈火光下,一半隐匿长林中。

“凭你,岂配唤大都统名讳!”他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奇怪,只为一个晚辈对前人的不敬而愠怒。

徐康柏不以为然,江家在十二州没有可以号令的人,就已经没有任何的地位和权力。

“钱大人,你可不要叫这小子给糊弄了!”年轻人就爱装神弄鬼、口出狂言,“咱们这位燕小将军诡计多端,他把老子的左骑营大将先斩后奏,今夜,老子也要叫他上黄泉路!”

恶气不出,难以平愤。

言下之意便是,你钱楷最好识时务为俊杰。

钱凯闻言,倒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燕岐。

松鹤长衫,黑夜里看不清表情,却能察觉那眸中的星河漫天沾染着沉寂凉薄,与人不近。

月色下青年的胸膛一片血渍。

他受了伤。

可腰身挺直,没有一寸的疼痛慌乱。

好气度。

“你杀了邓谦?”钱楷缓缓问道,鹰犬爪牙死于非命是天道轮回。

“岂止!”严牧挡在燕岐跟前,十二州的都统没个好东西,他反燃起了高昂决绝的斗志,“徐康柏的兄弟子侄,咱们都杀了个干净!”

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你住口!”徐康柏提着长鞭怒目而视,他眼角余光瞥向不动声色的钱凯,“十二州是我们几位都统的天下,轮不到外人来搅和!”

就算是九五之尊,也休想。

徐康柏看到钱楷眼底里微有戏谑讪弄的闪光,他必须拿下第一步,把钱凯拖下水。

否则,隔岸观水的就成了姓钱的。

徐康柏想到此处,长鞭席卷,“噌”的一下,鞭尾卷过副将手中的长剑,踹开马群就直劈向燕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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