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副统安顿好了一切显然在厢门外候了半晌,倒是听得里头打打闹闹,突然觉得自个儿杵在这儿仿若扫了兴。
正摸着脑门想要离去,燕岐就出来了。
“白副统。”他朝着年轻将领颔首示意,将还沾染着少女花香的指尖藏匿身后。
白於瞧瞧四下无人,这才急匆匆步上前来:“听闻您在涂山道遭了劫粮,是流民还是贼匪?”这事儿是瞒着谢广醇的,谁也不敢大肆宣扬说失了粮草。
白耳营的人都机灵着。
燕岐闻言神色紧敛,缓缓落出三个字:“绣衣卫。”
他目色沉寂,似月华丽都无法流转。
“什么?!”白於瞠目结舌不由自主惊喝道,立马察觉失了态忙捂住嘴,可见眼神里流露出的除了某种惊栗,更多的是愤怒。
绣衣卫。
“您、您可看清楚了?!”他一再确认。
燕岐点头,那些假扮流民的人没有过多的反抗看起来手无寸铁被斩杀马下,可尸首背后椎尾的长竹刺青,燕岐不会认错。
有多少年未曾见过,却也像鬼魅一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绣衣卫,本是大昭的皇家内卫却不执行内务,说穿了,不过是达官显贵们用来排除异己的杀器罢了。
一个宣誓维保皇家安危的组织,由太祖皇帝一手创立治下,却沦为金钱权势下的走*狗,成了满朝文武痛恨折磨的对象,也同时成为把控朝政的一种手段后,令人不齿。
燕岐对绣衣卫,嗤之以鼻。
他在发往南郡的信件中只字不提,若是驿站被控,兹事体大,自也不可让李崇孝和裴盛察觉绣衣卫出现在涂山道。
白於已双目赤红。
他死死捏着腰际的宝剑,指骨都发了白:“当年伏陵氏一族,无不是被绣衣卫所屠!”
青年人咬着牙根迸出字眼,白於侥幸逃脱隐姓埋名才能苟活至此,对于“绣衣卫”,恨不能先斩后奏。
燕岐宽释着拍了拍他的肩,当初乱世之下,能号令绣衣卫的不光是皇族,只要有权有势,谁都可以为银子卖命。
白於哑声:“他们是冲着您,还是南郡来的?”
“尚且不知。”
“绣衣卫无论出于谁人指派,定是来自京城,”白於思来想去,“如今朝中分庭抗礼的左丞与太傅六部,哪一位都可能勾结绣衣卫,即是应对黎勒族也多有争议,如今旱营大捷可拦了不少人的仕途。”
“白副统怕是少算了一人。”燕岐不以为意。
“谁?”白於一愣,又见那青年抬手玄月一指。
“九五之尊。”他脱口的刹那,脸色大变,的确,绣衣卫还可能是听命于皇族。
白於摇摇头:“少主人,当年虽是乱世,百姓因三王乱苦不堪言,连年征伐又劳民伤财,伏陵一族为国尽忠尽孝,弱冠天子仰仗其财力决策,绝不会自毁前路。”
燕岐没有回话。
四面楚歌的境况,他可不是头一回遇到。
如今,正值豫南王驻地,白於略细想就毛骨悚然,好像是京城里布置了一张大网,他们这些一脚踩进不知深浅陷阱的人,进退两难。
难得护粮队一到骆荣,天便数日放晴。
裴兮宝耐不住性子偶尔掺和分仓放粮,这回,裴云颂是走哪打哪都看护着寸步不离,若再把小珍珠弄丢一回,他就该自刎谢罪了。
知府大人是个极好打交道的小老头儿,整日里“南郡人杰地灵”的夸赞是不停口,毕竟如今站在跟前的哪一个提出来不是占了一席之地的人物。
裴云颂张嘴就是口若悬河一顿吹嘘,直把姓谢的给唬得一愣愣。
“豫南王一家入驻南郡,简直如虎添翼啊,”谢广醇是单纯的想要与南郡人杰打交道,“听说沈小郡王为了裴小姐还专程命人从土栾送了两匹好马来。”
他挤眉弄眼,瞧着不远处花裙少女正倚栏轻笑。
小珍珠叫人挪不开眼,难怪把沈泽给迷的云里雾里,若是他谢广醇年轻个四十岁,哎哟,不提了。
老头子都红了一脸。
裴云颂嘿嘿直笑得意极了:“可不是,小郡王对宝儿那是费尽心思。”
“哟,门当户对,甚好甚好!”谢广醇拍着裴云颂的胸膛。
裴盛是南郡都尉,主张兵权,豫南王有的是声威偏偏少了动兵之力,若这两家联姻,可是互利互惠的好事啊。
再者——
南郡内,谁不知裴家十三商行,家财万贯、富可敌国。
谢广醇看的透透的。
“只要我这小堂妹点个头,还不是手到擒来,我瞧着呀,快了——快了——”沈小郡王一提亲,裴云颂马上就变成豫南王家的“亲戚”了,沈泽到时候还得喊自己一声“大堂哥”。
现在,就美滋滋的。
燕岐将这两人的对话尽收耳中,不远处的裴兮宝爬上了马车,裙角镶着珍珠碎金,藏藏掖掖的。
今日,他们就要赶回南郡。
青年的眼眸微微一黯。
“裴兮宝。”他唤了声。
小姑娘掀开帘,眼睫明辉都带上了一寸春光。
她懒懒倚趴在窗口,手里还拧着绢丝绣帕,眼角眉梢点着胭脂却没有一丁点儿的粉腻,相反,小姑娘身上总是充斥着惹人心动的海棠花香。
“嗯?”
她有着瓮瓮地鼻音,还有些慵态衬着娇憨,燕岐就在那瞬突然希望,裴兮宝眼睛里那些带着自由自在又天真明媚的光,永远不会消失湮灭。
“沈泽送了你两匹马儿。”他不是询问。
裴兮宝点点头:“长鬃飞扬,四蹄生风,是乌兹的血统。”她实话实说,看到燕岐眯了眯眼,“可我不喜欢。”
再好的马儿,不得她的欢喜,便什么作用也没有。
讨好的把戏,裴兮宝两辈子加起来见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燕岐好似笑了。
裴兮宝微微一愣,下意识伸手就想去拧他的嘴角,“帝师大人”从来都很少笑,她说过,燕岐若是肯多笑一笑——
啪,手还没触碰到那张俊脸就被扣住了。
“你可不要背着我偷偷嫁人。”
青年居高临下,眼眸未落半寸明光便显得有些锋锐,暗藏的锋锐,沉沉语音不过是细微的敬告。
听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