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钻进门缝。
李太守马上就会下令,白耳枳首不得违命。
他要离开南郡了,随军一去,也不知多少时日。
燕岐看着闺房里堆满的金珠银玉绫罗绸缎。
裴兮宝是天之骄女,有的是人愿意陪她哄她,献殷勤逗开心,过些日子,兴许,就将他燕岐忘去九霄云外。
小姑娘顽劣贪性重,什么,也不会记着。
少年人闭上房门,折下窗沿开的盛大的沉水海棠,藏进衣袖。
月明星稀。
三更一过,裴府的骏马驰向白耳营,重归寂寂。
裴兮宝醉的不深,睡的倒是酣畅淋漓,一觉醒来,都日上三竿。
小姑娘从床上跳起来时,把月婵吓了一跳。
“小姐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呢。”
“讨债!”裴兮宝义正辞严,不等丫鬟将玉簪花落进发髻,就兴冲冲跑了出去。
昨儿个她七晕八素的,可还清清楚楚记得没收到燕岐的生辰贺礼。
小气鬼。
“燕岐燕岐——”
宝小姐咋咋呼呼推开房门,空荡荡的,窗户支棱着,唯独夏风带着荷香落进了鼻息。
纤尘不染,一如既往。
“月婵,他去哪儿了?”裴兮宝发现床榻的被褥整整齐齐,压根没睡过人,明明因为自己生辰,特地替燕岐向父亲留了假。guqi.org 流星小说网
月婵追上来有些支吾:“小姐您还不知道,昨夜城防驿来了八百里加急,白耳和枳首的大部分兵卒都被调离南郡支援茂潭道了。”
言下之意,燕岐就在此列。
“什么?!”裴兮宝没缓过神来,只觉得脑门上劈了个惊天雷。
她呆愣半晌,突地推开月婵,指尖哨音一响,不远处就飞奔来一匹小马驹,裴兮宝顺势抓过缰绳就跃上了翻羽的脊背。
白马直往拙藤园外冲去。
月婵吓的连声惊叫:“小姐,您要做什么?!”
莫不是、莫不是还要去追那大军!
只可惜小马驹还没奔出园门,突的蹶蹄一曲腿脚,硬生生被人阻拦了下来。
裴盛。
都尉大人一身便服,神色长衫,就这么不动声色一站,小翻羽就跟能看人脸色似的,嘶鸣着往后退了两步。
“爹!”裴兮宝看到了。
“你要去哪儿?”裴盛眯眼,不容反抗和置喙,“白耳枳首三更就出发了,如今离郡何止百里,怎么,还想去追人?”
一语道破。
知女莫若父。
裴兮宝方才兴起的劲头被裴盛那么一压,跟泼了盆水似的有些冷静。
“大军什么时候回来?”
那个混蛋竟然一声不吭,裴兮宝鼓着脸气恼极了,可不就是个小白眼狼。
“那得看这场战事持续多久,少则二三四月,多则一年半载,说不得。”
小姑娘一听,瞠目结舌的:“白耳营那么多人,为何偏偏让燕岐去,爹爹你好没道理!”
她扬鞭脱口。
看得出来,撒气呢。
裴盛昂首正色,小女儿的无理取闹叫他有所不悦。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入了白耳营就是大昭军中的一员,容不得抗旨,”他看裴兮宝有些醒悟理亏的微微垂首,“你不是一心想要他出人头地,现在给他机会,怎么,反而怨起爹来。”
裴兮宝跺跺脚,无法反驳,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没道理的。
裴盛看着小女儿背身,竟摇着头笑了起来。
月婵不明就里。
“从前可没瞧出,她还有这么烈的时候。”
性如疾火,却,明辨是非。
裴盛和裴兮宝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小姑娘顽劣又爱争强好胜,隔三差五胡作非为,现在,却让这当父亲的,改观的厉害。
燕岐的房里干净整洁,他什么也没有带走。
少年人向来不稀罕金银财宝、绫罗绸缎,连裴兮宝命人精心裁制的衣衫都搁在柜子里没有碰过。
案上的白玉镇纸压着一张画儿。
墨色为骨,胭脂晕染,那是睡梦中的裴兮宝,小姑娘半掩在被褥中,长发顺着垫枕滑落,格外娇气。
定是燕岐临行那晚所画。
裴兮宝小心翼翼的将它藏进了枕头下。
就在月婵以为自家小姐该不会要郁郁寡欢度日如年时,小姑娘突然来了精神,裴府上下鸡飞狗跳,可不是,老太太辞退的那些个老师都被宝小姐又一一请了回来。
练字阅书,有模有样。
就是常常走神。
月婵偶尔会逗弄她,小姐小姐,你这心思压根不在学海无涯上,作什么文章呢。
裴兮宝哼着声:“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月婵端着羹汤和香糕,一搁下,裴兮宝就丢了毛笔连忙抓了往嘴里塞,黄豆泥配上小松花,简直人间极品。
“方大夫人说,小姐您都变了样子。”
裴兮宝头也没抬:“是不是越来越美了?”
小姑娘得意洋洋的,今早她扣上红米珠碧玺时就觉得自个儿精妙无双、明艳动人。
月婵忍不住发笑,舀了羹汤递给她,探头探脑的:“您这抄的都是些什么?”她抓起一瞧,“雪暗雕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小丫鬟眉头皱皱,换了一张。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
再换。
“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月婵额头沁了层细汗,不妙,一首比一首煞气重。
别家小姐闺阁里都在赏花赏月,她家小姐是打打杀杀。
月婵嘟囔着看裴兮宝还美滋滋的模样。
“小姐,你是不是在想燕岐呀?”
“胡说。”
裴兮宝眉眼弯弯,嘴巴说不想,心里却念着,三个月也好,五个月也罢,燕岐远赴边关定会像这诗里那样,豪情壮志,摧枯拉朽。
口是心非。
“燕岐都走了一个月,连封书信也没送回来。”月婵挠着脑门收拾一桌的狼藉。
不知边陲的战事如何,她倒觉得燕岐那样的人,就像是独来独往的孤狼,不适任何牵挂。
裴兮宝懒得听月婵叨叨,她勺子一顿就烦了院外的吵吵闹闹。
“今儿个府里这么热闹?”
“恩,”月婵这才想起来似的连连点头,窃笑道:“‘准姑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