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62章

?皇帝没住体顺堂,搬到隔壁日又新来了。和贵人进门一瞧,万岁爷盘腿坐在龙床上,床额垂下来的惊燕儿正好挡在面前,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和贵人上前请了个安,退到一旁屏息侍立。皇帝向来冷漠,她以前虽侍过寝,也不过是公事公办。心远着,即便面对面也仍旧隔山望海。没有荣宠的嫔妃,在主子跟前必须小心谨慎,没有问话不许随意搭讪,这是规矩。

皇帝看过去,她穿一件雪里金遍地锦滚花长袄,下面配条暗花白棉裙,领口上一圈白狐毛,称得面孔素净淡雅。头一回走宫,绞着十根手指头怯怯的站在那里,叫他想起素以立在山洞前的样子。

他微微叹息,调开视线。指了指边上圈椅,“你坐下说话。”

和贵人感到意外,以前两回主子都不怎么开口,今儿看样子是打算聊聊了她应个是,欠身坐下来,总觉得有点不寻常。她位分低,还叫走宫,实在是超出预料。

皇帝挪了下地方,靠在床头的大引枕上,半垂着眼道,“外邦使节带了几样洋玩意儿,回头朕叫人送到你宫里去,你也见识见识。”

和贵人受宠若惊,忙站起来蹲身,“奴才谢主子赏!”

皇帝压了压手,“别拘着,不是外人。”

这句话叫小主儿打心窝子里暖和起来,不枉费天天烧香拜佛,真是虔诚心到了,主子热河走一趟,回銮头一个翻她牌子不说,进来就得赏赐。她心里一直敬畏他,眼下这体己话说得温存,做梦也没想到能有这么一天。她红着脸向上望了一眼,皇帝靠在明黄的帷子上,眉眼儿疏淡了点,可是唇红齿白的模样真稀罕人!

她嗫嚅着,“主子这么待奴才,奴才心里感激主子。”

他嗯了声,“你闺名叫什么”

和贵人抿嘴一笑道,“奴才小名叫秾艳,一枝浓艳露凝香里的秾艳。”

皇帝轻拍一下掌,“好名字,只是有些名不对人。秾艳嘛,牡丹花儿似的。朕瞧你该比作兰,贞静悠闲,难得的是那份从容。”他一手枕着后脑勺,长长喟叹,“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啊!”

和贵人简直要惊着了,皇帝这样夸赞她,既令人高兴又令人惶恐。她琢磨不透,好好的,怎么今儿大不同以往了她飞红了脸在座上欠身,“主子抬举,真折了奴才的寿了。”

皇帝不以为然,顿了顿又问,“你阿玛是云贵总督阿尔哈图这两年云贵叫他治理得很好,朕心里看重他。先头问了底下人,才知道神机营齐布琛是你哥子。朕御极前在煤渣胡同还和他交过手呢,一身的好功夫,是个人才。娘家根基壮,在宫里讨生活也是一宗好处……”

这里牵扯到她阿玛哥子,和贵人不知道他要干嘛,怔忡着站起来,手足无措道,“奴才家里阿玛哥哥为朝廷殚精竭虑,对主子是赤胆忠心的。奴才阿玛常说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办事说话没有一样不以朝廷为重,求主子明鉴。”

她怕皇帝寻她娘家晦气,毕竟冷不丁的换了态度,说一车场面话,这倒不像翻牌子侍寝,满像要问家底发落人。

皇帝笑了笑,“瞧把你吓得!你过来。”

和贵人心惊胆战的挨过去,在龙床前的踏板上跪了下来。皇帝伸出手,她忙把两手放进他掌心里。他细细摩挲着,“一双巧手啊!会写字吗”

和贵人瞧他不像要翻脸的样子,好歹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敛神道,“回主子话,奴才在家里学过,琴棋书画不敢说精,但都沾了点儿边。”

皇帝脸上有喜色,“会画老鼠娶亲吗”看和贵人一脸愕然,他又换了个,“那蝈蝈白菜呢”

和贵人要臊死了,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她才说沾边就给打了脸。学画儿的时候练山水,练花鸟,没练过老鼠和蝈蝈。她涨得满脸通红,“奴才无能,这两样都不会。”

皇帝有些怅然,长长哦了声,“平常临谁的字”

“奴才喜欢钟绍京的字,近来在临呢!”和贵人道,“董其昌的小楷虽好,也是出自钟绍京的字体。这本可算写出精髓来了,奴才一见就爱不释手。”

皇帝没兴致听她说什么董其昌、钟绍京,他关心的是别的,“你习字时候也不短了吧反手书法会吗”

这下小主儿脸发绿了,万岁爷这是存心扫她面子,问的都是常人不大接触的东西。又不是天桥上卖艺,大家子千金学这些个把戏,招人笑话么!

皇帝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不会,也是,这世上有几个素以呢,吸引他注意的不就是她那点歪门邪道的能耐吗!他抚额暗笑,他这是要干什么找个人和她比本事回京的路上他都在反省,一个皇帝,陷进这样狂热的迷恋里是不是太不应该了他早过了风花雪月的年纪,肩上责任重大,容不得他意气用事。他必须冷静,他得泰山一样岿然不动……可是他发现自己居然做不到了。

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和从前一样,她在他心底一隅安然呆着,他分出精神来,照旧翻牌子,轮流临幸后宫。这样宫妃们没有怨言,大家相安无事,就能保得住她的太平。想象很完满,但是实行起来有点难度。那么退而求其次呢相较之下独宠一人是不是比应付整个后宫更轻松一些和贵人门第不低,有娘家撑腰人也硬气。不像素以,老子娘区区四品官,在京城连名号都排不上。谁想对她下手,弹指之间就被人碾成齑粉了。

“都不会……”他咕哝了声,往床内侧让了让,“上来吧!”

和贵人面红气短的站起来,刚脱了鞋,皇帝叫她等等。亲自上手去解她的盘扣,一溜鎏金钮子解下来,露出了里头的月白交领中衣。

闺房乐趣嘛,不在于立刻脱得,这是他在山洞里那晚总结出来的经验。他蹙眉仔细端详,脱了她外头的袄子,她扭捏站在跟前,嫣红的脸颊,羞怯的眼神,怎么和素以不一样呢素以是木愣愣的样子,一双大眼睛愕然看着他,叫他心颤。可是面前的女人,论姿色不算差,为什么吊不起他的感觉来皇帝意兴阑珊,坐着想了想,探手去扯她的衣襟,歪斜的交领坦出肩颈部白若凝脂的皮肉。还是不对,再去解她脖子后面的带子,把肚兜扯掉,这下子有那么点意思了。年轻姑娘挺立的胸乳,委实美好诱人。他抚抚下巴,就着灯看,美则美矣,却不够销魂。

和贵人筛起了糠,万岁爷这是要干嘛她吓得不轻,虽说宫妃有义务配合主子的喜好,可叫她走宫就是要在灯下剥光她吗上回没成事,认真说她只侍过一回寝,身子给了万岁爷是不假,可两个人还不相熟。她一个新媳妇,没见过这阵仗,这算什么呢她臊得没处躲,万岁爷这哪里是动情,根本就是拿她当个鹌鹑,放在簸箕里耍着玩呢!

皇帝颓败的意识到不成事,他满脑子素以,这怎么办心里喜欢不能碰,难道在他临幸别人的时候叫她来,让他看着她的脸调动情绪吗他大概是撒癔症了,这是病得不轻啊!

日又新外敬事房太监和长满寿都掐着时候,这是历代传下来的规矩,皇帝行房有严格的时间控制,怕年轻人不懂节制,折腾得过了,得马上风丧命。

长满寿看看窗台上的香,对马六儿使眼色。马六儿咽了口唾沫,“二总管,万岁爷没让小主们走过宫,这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点儿到底怎么掐要不要放长”

长满寿一瞪眼,“放长这是你能定的老祖宗有规矩传下来,你犯一个试试。甭说别人,老佛爷知道了也不能饶你!要是传到畅春园去,看老主子活撕了你!”

马六儿吓得直吐舌头,“这可不敢!”

长满寿着急,他前阵子费了那么大劲儿,万岁爷回来就把心思放到别人身上去,那不是白辛苦一场吗!杀鸡抹脖子的一比划,“赶紧的,等打雷呢你按祖制办差,万岁爷也不能怎么你。”

马六儿应了一串嗻,在南窗底下吊嗓子叫起来,“是时候了,请万岁爷保重圣躬。”

龙床上的皇帝松了口气,前面说了一阵话,拖到这会儿正好。他倒头躺下来,对立在脚踏上的和贵人摆了摆手,“今儿到围房里歇一晚,明儿回宫等恩旨。先头说你贞静,就封你为静嫔,你跪安吧!”

小主儿怔怔的回味了下,就这么的晋了位份了两回,巴巴儿等着承幸,结果什么事都没干成。没干成还给晋位,说出去都没人信。这么丢人的际遇也不能声张,哑巴吃黄连,自己兜着吧!小主儿欲哭无泪,申冤是不指望了,还好捞了个衔儿,也不算太亏。便退后两步,拢起衣裳跪在地上磕头,“奴才谢主子恩典。”

皇帝闭上眼,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远了,知道人已经走了。他盘算起来,接下来就把圣眷往她身上堆吧!晋了位,隔三差五赏点东西,宫里那帮女人闲着没事爱打听,这么点子动作就够她们议论的了。

也不知素以领不领他的情,她那么清醒,还善于装糊涂。有时他觉得心力交瘁,怎么杠上她这么个刺儿头!没办法,就是喜欢,抛也抛不掉。她呢她嫌弃他。嘴上主子主子叫得欢,满嘴抹了蜜糖似的,真叫她跟他过,立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从没觉得做皇帝有这么可悲,世人都羡慕他,谁知他连喜欢的女人都留不住。

他仰在靠垫上,满心惆怅的伸手到枕头下掏他的宝贝。这阵子就靠它抚慰了,摊在胸口,就当她在身边……

可是他突然慌了神,两手来回的趟,怎么不见了那个肚兜不见了!一把掀开枕头,底下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落在哪里了难道还在袖袋里,忘了拿出来纵下床绕到屏风后面看,白天穿的朝服早收走了。也不对,他站在地心琢磨,每天更衣前把东西先安置好,这些时候已经养成了习惯。明明记得清清楚楚收在枕头底下的,怎么莫名其妙就丢了

“进来个人!”他喊了声,荣寿立刻弓腰打帘子听旨。他往外头指,“去四执库,把朕换下来的朝褂找回来。”

荣寿见皇帝发急,没敢问就领命去了。皇帝失魂落魄站在那里,心想难道是被她拿走了吗这么晚了不能叫她进来问话,否则前面做的戏就白演了,只能等到明天早上。他看看案上的钟,才交亥正时牌,这要熬四个时辰,真得熬掉一身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唫銫姩蕐、christine、sunnyang的打赏,鞠躬!166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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