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
随着门打开，一名身穿玄色王袍的老者走了进来。
老者约莫已有花甲之年，两鬓和发须都已经斑白，眼角布满了皱纹。
而他，便是当今秦王嬴稷！
看着眼前的秦王，嬴俢和嬴柱都不由呆了下。
对比往昔，秦王似乎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看着突然苍老的父亲，嬴俢到嘴边的责怪又咽了下去。
尤其看到父亲眼眶中的血丝，嬴俢心中暗叹。
或许，他的父亲并非那等无情之人。
只是身为君王，不得不将情绪隐藏起来。
似乎是感觉到了秦王的气息，原本意识朦胧的秦太后瞬间清醒了过来。
“是…稷儿吗？”秦太后颤颤巍巍的抬起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秦王快步走上前，一把抓住秦太后的手，并顺势跪了下来。
秦王张了张嘴，他此刻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却发现无论说什么都是那般的苍白。
因为他的母亲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好似风中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娘……”秦王轻声呼喊。
这一声‘娘’，听的嬴俢和嬴柱感慨万千。
尤其是嬴俢，自他出生以来，从未听过秦王对秦太后喊一声‘娘’。
秦太后睁着浑浊的眸子，上下打量着眼前秦王。
“稷儿你……你老了啊。”秦太后声音变得哽咽起来，已经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眶涌出大量的眼泪。
“娘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秦太后伸手轻轻抚摸着秦王的脸颊，声音中充满了愧疚。
秦王身躯一颤，眼睛瞬间湿润了。
他原以为这一声亏欠，自己应该会很开心。
因为他确实受了很多委屈，整整当了四十一年的傀儡啊！
十九岁继承王位，一直到五十六岁，他才逐一收回政权。
直到今年，他年满六十，才彻底掌握了秦国的政权，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秦王！
只是他刚夺回政权没多久，他的母亲却要离他而去。
大喜又大悲，这巨大的落差感让秦王一度有些迷茫。
他曾经梦寐以求的权势已经到手了，结果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开心。
更多的却是孤独！
多少个日夜，他独自一人坐在那张冰冷的王座上，思考什么是帝王之道。
最后得出的却是‘孤独’二字。
他千辛万苦，最终却成为了孤家寡人。
讽刺吗？
有点吧，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责任！
亲政之后，秦王才逐渐理解秦太后这些年有多不容易。
一介女子，治理如此庞大的国家。
所消耗的心血和精力，根本无法形容。
也正是秦太后年轻时太过操劳，导致她身体留下了隐患。
这才有了今日的离别。
秦王紧紧握着秦太后的手，声音颤抖道：“娘，稷儿不怪你，倘若当年你不制约稷儿，以稷儿当初那不可一世的性格，不知要闯下多大的祸事！”
秦王这句话说的真心实意，因为确实如此。
年轻时的秦王，性格极其狂傲，明明没多大才能，却总想着干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事业。
为此，秦太后没少给秦王擦屁股。
例如秦王就诱骗过楚怀王，将对方骗来咸阳，说是要与楚国联盟，结果却将对方囚禁在咸阳。
最后把楚怀王囚禁至死！
这件事差点引起秦楚两国大战，最后还是秦太后出面，才将战火止住。
毫不夸张的说，若当初秦国没有秦太后这等政治手腕强横的女子坐镇，秦国怕是早就被秦王嬴稷给玩坏了！
而也正是有秦太后的治理，秦国才能在这短短几十年成为九州之西的霸主！
看着秦太后那渐渐恍惚的意识，秦王连忙道：“娘，稷儿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你能快点好起来，稷儿…稷儿还想娘你带着我去骑马。”
“娘，你还记得我们在燕国为质的那些年吗？那几年其实是稷儿这一生过的最开心的时候。”
“燕国……”
秦太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脑海中不由浮现一段画面。
画面中，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正带着一名少年骑在马背上。
“稷儿，这驾马呢，其实跟驾驭人心一样的，你把缰绳拉的越紧，马就越反抗，你不拉的话，马就不听你使唤，要想它听你的话，就得适当放松，让它先跑起来，等到你不想它跑时，就紧紧的拉住缰绳；听懂了吗？”
“稷儿懂了，娘你让我试试看。”
“好，那你小心点，一开始得慢慢来，千万别急。”
……
回忆往昔，似乎那一切就发生在昨天。
只是抬头一看，那往昔的稚嫩面孔却已经满头华发。
而她自己，也是迟暮临终。
“时间过得真快啊。”秦太后不由有些感慨，随即把目光看向一旁的嬴俢和嬴柱兄弟俩。
“你们俩过来，我有话要与你们说。”
看着秦太后的精神突然好转，嬴俢和嬴柱心头一颤。
他们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了。
嬴俢和嬴柱跪在秦王旁边，一同看向秦太后。
秦太后的目光在三人身上一一停留，缓缓开口道：“不用为我悲伤，我这一生已经很满足了。”
“追随过先王，目睹了他成就霸业，加冠为王，之后又看着稷儿你一点点长大成人，再后来啊，柱儿也长大了，修儿也出生了……”
“想想看啊，我这一生确实没什么遗憾的。”
说到这，秦太后的话语停顿了下，然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但有一点，我希望你们三人能够做到！”
“祖母请讲！”嬴柱连忙道。
秦王和嬴俢都把目光看向秦太后，等待他的下语。
“勿忘东出，勿忘为君之道，也勿忘你们祖祖辈辈所付出的心血！”
三个勿忘，表明了秦太后对嬴俢三人的期望。
秦王立即道：“娘放心，稷儿已经与赵国联盟，再过不久就能向韩魏两国发兵，届时定能实现东出！”
谁知秦太后却摇头道：“稷儿，你错了。”
“错了？”秦王皱眉。
秦太后目光灼灼的盯着秦王，一字一句道：“我秦国若想东出，真正的阻碍从来不是韩魏两国，而是赵国！”
“赵国一日不除，我秦国就一日无法东出！”
此话一出，秦王顿时脸色一变。
他不敢怀疑秦太后的眼光，当了四十多年的摄政太后，秦太后的战略远见远非他现在能比。
嬴俢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愧是王祖母，眼光不是一般的毒辣。
“如何除掉赵国？”秦王沉声问道。
秦太后脸上露出一丝狠辣，“发动战争，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先将赵国除掉，哪怕不除，也要先将其打残！”
“只有除掉赵国这个阻碍，我大秦才能真正东出，届时开启统一大业！”
“可惜啊，我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说着说着，秦太后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嬴俢三人心头巨颤，紧紧盯着秦太后。
这时，一阵低沉的歌声从秦太后嘴里传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秦王、嬴柱、嬴俢三人不约而同低吟。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三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都传出了甘泉宫。
甘泉宫外，所有王族宗亲，以及芈姓一脉和秦国臣子，全都附声低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
当天空最后一朵雪花落地时，整座秦王宫都陷入悲伤的氛围。
芈月，别号芈八子，这位华夏历史上第一位太后，摄秦国政权长达四十一年之久，致秦王嬴稷当了四十一年的傀儡。
她这一生极具传奇色彩，先后经历三代秦王！
虽然她已经离开了这人世，人生履历也褒贬不一，但她为秦国所建下的功绩，足矣让后世铭记！
一个月后，秦国举办国丧大典，以君王的礼仪厚葬芈月，葬于芷阳骊山，并将其灵位送至秦国太庙。
秦王嬴稷亲自为其追加谥号——宣！
史称——宣太后！
（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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