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二十六年。
小寒。
南诏,药谷。
北地白雪皑皑,此处却开着满谷的樱桃花,艳红欲滴,花态可人。
柳姒坐在樱桃树下,看着远处嬉戏玩闹的两道身影。
一大一小,眼中都带着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大的那个约莫二十六、七,容貌妖冶;脸上透露着不符合他年岁的坦率自然。
柳承明把手中的樱桃花瓣摘下,修长的手指捏着鲜艳的花瓣,放在他面前的幼童头顶。
“呐,给你。”
那幼童刚满周岁,堪堪会走路,圆润的脑袋顶着几撮软黄的胎毛。
见柳承明将花放在自己头顶,他嘟着嘴将脑袋上的花瓣扫在地上,吐字不清道。
“坏!月月坏!”
见花瓣落地,柳承明也不气馁,继续揪下几瓣放幼童头上。
二人一放一扫,玩得不亦乐乎。
看见这一幕,坐在树下的柳姒又深深叹了口气。
心中发愁。
两个月前回京的路上,她与柳承明本在车中商议,却隐隐约约闻见了什么奇怪的味道。
二人刚撩开车帘准备询问,整个车驾便在眼前炸开。
剧痛之间,柳姒被柳承明死死护在怀里,跌入了黄河之中。
那声爆炸太过突然,以至于柳姒她们借着刺目火光跌进河中时,根本无人发现。
柳承明抱着她坠入水中,脑袋撞上了河石,昏死过去。huci.org 极品小说网
二人顺着河流一路飘下,最终在与凉、会两州相邻的灵州被鬼道子的徒弟——祝舒所救。
说来也是缘分,凉州起了战事,鬼道子与徒弟出谷救人,他去了凉州,祝舒去了灵州。
出诊的路上,在黄河边上发现了昏死过去的二人。
幸而入了冬,河水比之平常要缓慢许多。不然只怕等不到祝舒,柳姒他们便已命丧黄泉。
有柳承明相护,柳姒伤得倒是不重。
可柳承明却是危在旦夕,祝舒身上也没有可用的药,只能将二人带回药谷。
并传信给鬼道子,让他回谷救人。
一路上,祝舒给柳承明吊着口气,不让他死了。
等到鬼道子赶回,看见柳承明背后的烧伤,以及额上的伤口后,撇了撇嘴。
倒真是找对人了,就这伤势,别人都救不了,只有他能救。
不过要想救人,就得用蛊。
鬼道子手中有两枚双生蛊,一雌一雄,同命双生。
种下此蛊后,以一人精气供养续命,等到另一方醒来,便算蛊成。
只是双生蛊有些特殊,种下后二人性命相连,同生共死。
一方受难,另一方也必定遭殃。
除非喝下解药,解了这蛊。
不过坏事便是,这解药鬼道子还没研制出来。
柳姒听后当即同意种蛊,柳承明人都要死了,还管什么解药不解药的。
种下双生蛊后,柳承明确实是被救活了,不过这其中......
出了些意外。
远处孩子的哭声令柳姒思绪回笼。
草庐中的鬼道子听见动静,骂骂咧咧地走出来,将地上嚎啕大哭的幼童抱起。
“阿福,你又哭什么呢!”
这孩子名唤祝福福,是祝舒生下的孩子。
看着阿福,柳姒神色复杂。
没想到祝舒逃出王家时,已怀有身孕,后来回到药谷,她便将这孩子生了下来。
倒也是段孽缘。
不过孩子是孩子,他父亲王季康所犯下的恶,都与他们母子二人再不相干。
被鬼道子抱在怀中,阿福指着柳承明哭道:“月月,坏!”
听着这哭声,鬼道子一个头两个大,从前怎么不知,这养孩子竟比研制蛊药还要劳心劳力!
他觉得自己脸上的皱纹又要更多几条了。
叹了口气,鬼道子抱着孩子走回草庐。
那头柳承明见阿福被自己弄哭,很是高兴,在樱桃树上折了漂亮的花枝,走到柳姒面前,将那花枝簪在柳姒发上。
随后满意笑道:“好看!”
见柳姒看着自己的目光深沉,他嘴角的笑意微敛,坐到柳姒身旁,将她的一只胳膊抱在怀中,与她贴近。
“小姒怎么了?不高兴吗?”
声音宛若幼童一般单纯。
可偏偏他的身型又是成年男子,长着一张妖娆的俊脸,与幼童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
柳姒扶额。
谁能算到,柳承明醒来后,心智竟只有孩童一般大!
鬼道子说:这应当是他脑后那个撞伤所致。
如今他们是幸运活了下来,可柳承明却心智不全!
何时能恢复神智,就连医术高超的鬼道子都不晓得,他替其针灸至少也有上百次,可就是没有一点效用。
唉。
柳姒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若让太子晓得,只怕做梦都会笑醒吧。
那头柳承明见她不答,趁其不备抬身在她紧蹙的眉心亲了一下:“小姒别不高兴,有月月陪在你身边。”
柳姒抬指抵住他的唇瓣,严肃道:“你我之间,不可这般亲密。”
闻言,柳承明委屈:“为什么?小姒是嫌弃月月吗?”
柳姒实在是见不得她的三哥露出这样的神态,揉了揉额角,吐出口浊气,然后耐着性子与他解释。
“小姒不是嫌弃你,只是你我是兄妹,兄妹之间可以相帮相助,却不可以做这样亲密的举动。”
奈何柳承明摇头:“月月不知道什么是兄妹,可月月知道:我喜欢小姒,想和小姒永远在一起。”
柳姒试图说明:“兄妹就是你阿耶,和我的阿耶,都是同一个人。”
柳承明困惑:“什么是阿耶?”
“就是生下你的人。”
“我为什么是人生下来的?不能是花儿草儿生下来的吗?”
“因为你是人,当然不能是花儿草儿生的啊。”
“什么是人?”
“......”
“小姒怎么不说话?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
“......”
只见柳姒抬首望天,两行清泪自眼角流下。
从前只知道三哥难缠,如今却是真真切切体会了一把。
见状,柳承明侧头抵在她颈窝,一下一下玩着她如玉的指尖。
他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又有双生蛊的加持,对她的依赖难以轻易剥离。
柳姒只能安慰自己:或许等到他恢复神智,一切就都会好了。
微风拂过,将枝头的樱桃花吹落肩头。
她抬手捻去他颊上的花瓣。
柳承明就这么乖巧地望着她,长长的羽睫如蝶翅颤动。
真听话啊,好像能随意任她摆布一样。
柳姒心头暗想:若他一辈子都恢复不了心智,那自己只能养他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