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赎罪者的迷惘（6K第三更)
在说出这句话后，亚子整个人好似被抽掉了骨头一般，瘫软着靠在岩石边上，久久未语，好几次想要抬头看看莫岚的反应，却都在下一刻重新低下头去，不敢和莫岚对视。
“你不用看我的反应。”莫岚平静道:“早在当初在那个鬼灭世界招募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了，你的召唤物媒介叫【赎罪者的契约书】，还记得么?我招募你，便是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最初如此，现在也是如此，我对你的看法，自然也不会因为你重新跟我强调一遍你犯下的错误而改变。”
“.…这样真的可以么?”
亚子埋着头，怯懦道。“你指什么?”
“我……其实根本不应该活到现在吧?”亚子捂住了脸，“我可是吃了人的恶鬼，还曾经亲手杀死过三十九个人…….”
“仅仅是今天，你亲手救下了这个数量的十倍，其中就包括那个你曾经犯下过错的女孩。”
“那有什么用呢?”亚子的语气激动了一些:“我救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她，那个世界的她，她的亲人……也都永远失去她了啊……”
“…我记得很多。”亚子捂着头，低声道:“到今天为止，我偶尔还是会在梦中梦见蜘蛛山时的我……梦见累，父蜘蛛，姐蜘蛛，弟蜘蛛，看着他们的头被您斩下，无头的身体被业火烧着，一步步地朝着我爬过来，要把我也拖到他们那里去……”
“我也还记得，无论如何也忘不掉每一个我吃掉的人的脸……还有吃人时候的过程。”亚子道:“我记得她……杏是和几个商人一起被抓进山里的……我看着【累】用网把他们吊起来，注入毒素杀死，等到要吃的时候，尸体的内部已经溶解，我就会用……丝线，把已经液化的食物吸出来，只留下干瘪的外皮……”
“原来，她还活着的时候，也是很可爱的孩子啊……唔——”
说着，亚子再一次干呕了起来，“我当时……甚至觉得……那些东西很……美味。就像是春露一般甘甜……”
“生物对食物的感知来源于种族和演化，人类之所以觉得烤熟的肉很香，有盐分的食物美味，无毒的果子香甜，是因为这些食物对我们有益，正如犬类在因为缺乏所需元素和母性本能进食粪便时，也不会觉得粑粑难吃一样。”
莫岚平静道:“虽然鬼这东西就是纯煞笔，但身为鬼，对食物感觉到美味这件事本身，在逻辑上是问题不大的。这不能用来定死你的罪行。”
“可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错的吧?”亚子低着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
“之前大人您辱骂玉壶的时候，我就在想，我和上弦之伍，上弦之陆还有其他所有【鬼】……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吃人的恶鬼罢了……在泰拉世界的时候，我曾经觉得我已经做过了这么多正确的事，就可以问心无愧，但这样真的可以么?
不管我做再多，曾经被我吃掉，被我杀害的那些人，那三十九个人……他们都再也回不来了啊?我救了三万九千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您被他们称为逐星者，被奉为英雄，除了我以外，小老弟，小老豆，小老车，小老瓜他们，都是没有任何污点的，纯粹的英雄……在这样一个队伍里，真的可以有我这样一个东西的容身之处么?”
“我难道……不应该和累，和玉壶，和那些被您杀死的其它鬼一般，落得那样的结局么?只有我逃离自己的罪名，苟且偷生，这样……是不对的吧?”
一句一句的说着，亚子的语气中逐渐传出一种几乎将自己剖开的苦痛，她的手指轻轻覆盖脸上，指甲划过额间，带出渗血又飞速痊愈的伤痕。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
莫岚闻言，叹息着挠了挠头:“对不住啊。”
“误?”亚子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大人您为什么要道歉?”
“作为领队，居然没有把队员的思想工作整明白，这波是我掉大分了。”莫岚叹道:“我自顾自做了接纳你的思想工作，却没想到你已觉悟到会时刻拷问自己，没能反应过来开导你一下，我这老大，还是没做到位。”
“这不是大人的……”
“不管是不是我的错，我都趁现在，给你讲讲我对你，和你过往犯下错误的看法吧。”
莫岚靠在岩壁上，望着峡谷上的一线红色天幕:“首先，我希望你明白，一来，我并不是学法的，也不是哲学家，更不是什么有资格搞定义，当意见领袖的人，如果按真正严苛，绝对纯洁神圣的道德标准，前百畜每个人在米利坚叠刑期套娃都能叠到纪元终结，哪怕这是在游戏里，我也自认没什么大谈正义道德与否的立场。
二来，经过如此之多的时间，你在我心中早已有无可替代的地位，我无法做到置身天外来评判如今的你，这也是我身为一个智力觉悟都不足的凡庸之辈的局限性。
因此，我接下来所说的一切，不过是以我对你的私人感情，以及自己这二十多年来形成的一切浅薄观念和贫瘠知识积累综合而成的，极为主观的判断，因为你对我而言已经是极为重要的人，所以我做不到客观，也可能会有意无意偏向于你，即使如此，你也愿意听下去么?”
“”亚子沉默着点了点头。
“OK，首先，在我看来，一个人若是在强行胁迫环境下被改变了生命形态，且在之后持续被强迫进行犯罪，且在这个过程中一直痛苦不堪，以至于达到了求死的地步，那对她的量罪，就应该酌情予以轻减。”
莫岚道:“在你所属的那个《鬼灭之刃》世界，你是在不满10岁时便被无惨强行转化为了鬼，复又被下弦之伍【累】强行带上那田蜘蛛山，被迫扮演【蜘蛛妈妈】的角色，在殴打和恐惧的高压下生存。
比起原作，那个世界的你更为被动，痛苦程度也更深，这肯定不能作为给你开脱的理由，但因此而斟酌对你的刑罚，我想是勉强可以的，这也是我当初在与你素不相识之时，也没有选择立刻击杀你，而是给你一个赎罪机会的原因之一。”
“之—?”亚子低声道:“还有……还有别的原因么
“我当时正好有个契约书急着变现，你是那个鬼灭本里最大……不是，唯一合格的。”
“我听到了哦。”亚子轻声笑了笑，被这句不正经的实话卸去了些许压力。“墨澜大人假装说错话改口的样子好僵硬。”
“别吵别吵，听我讲听我讲，然后……还有就是，我认为【戴罪立功】是可行的，它不能帮助你免去罪责，但能让你争取到减轻处罚的资格。”
莫岚揉着太阳穴回忆道:“在我给你【赎罪者的契约书】后，你完成了自己的责任，成功协助我们击败了那田蜘蛛山的罪魁祸首【累】，勉强算是符合这一条。”
“最后，只要不是十恶不赦，必须杀之而后快的极恶无义之徒，在有悔改之心的前提下，用自己后续有贡献的行为，来作为减轻惩罚的依据，应当是可行的，在被我所接纳，进入类似管制、拘役的状态，开启你的赎罪道路之后，你在我的手下立了数之不尽的功劳，在我们一路走来的过程中，你击败了多少恶党，救下了多少人，想必不需要我为你重复了，在我看来，若是如此之多的善举，都无法为你争取继续前进的资格的话，那按照这个标准，我自己也应该被砍头一万次了。
因此，我从以前到现在，都不认为我当初接纳你，是一件【错误】的事。”
“但这些，是您为我开脱的一面之词……”
“啊不是，这些其实是我从陈鹤皋老师的无限制格斗术门派心法里套的。”
“什、什么心法?”
“《刑法》，刚刚我说的三条在里面都有对应，当然我说的不明确，你可以自己用浏览器查一查，看看完整正确的条目版本。
这已是我能想到，我学过的，最公正合理的律法，虽然你严格意义上来讲应该用东瀛刑法典，甚至看年代应该用《假刑律》，但一来我确实没看过，二来这几条全世界法律都差不太多，三来你都到我家里打了这么久斗地主了，给你尬套一下也行。你要感兴趣，以后自己钻研一下你那边的就行。”
“这样也可以吗? !”
“尬套嘛。”莫岚抠抠脑壳道:“我不是法学生，更不是一个有资格讨论法律的人，且连世界都不是一个世界，别说环境了，物理法则都不通用，法律的功效，界定范围自然也八竿子打不着。所以，我只是拿我所知的，最完善，最健全的规则来降维打击，在一个显然野蛮很多，法律更不完善的世界下进行简单的比对，很多地方会有逻辑问题，你不要钻牛角尖。”
“当然，这里是无尽空间，不是神圣的法庭，我说的这一切，不过是我这个小逼患子的生搬硬套，我一不是警察和法官，二在无尽空间中也因为主观和世界情况差异原因算不上守法，我没有作为法官来审判你，给你定罪或替他人给你宽恕的资格。
我在这里提这个，不过是为了表达一个观点:以我个人幼稚的视野看来∶在观看水浒传、三国演义等名著，探讨其中角色的道德问题时，常有人说不能以现代的道德标准去生硬理解古代的将领君主和梁山好汉，而要根据当时的时代她背景，社会环境来理性探讨，分清角色观念和作者态度，结合具体情况进行研究，在无尽空间里，我认为也是如此。
如此，那反过来说，既然在一个和平稳定，道德标准足够高，架构完善，对违法犯罪零容忍的国度的律法视野下，你尚且有因自己的具体情况，动机，后续行动和功劳而被宽恕的可能，那在无尽空间里，以及你曾经属于的那个更混乱的世界里，你就更有可以活着的理由。”
顿了顿，莫岚道:
“你说你和【玉壶】没有差别，那就是纯粹的搞笑。那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悔过之心，渴求着成为鬼虐杀他人，屠戮数百万人，行迹残忍，没有任何可以宽恕之理由的恶徒，而当你心中产生了悔过之情，并在拯救无数生命后，依旧无法原谅自己的瞬间，你，就已经和他有天壤之别了。”
“但即便如此，死去的人，也不会因为我所做的一切而回来啊……”亚子低着头，怯弱道:“功过……始终是不能相抵的吧。”
“除非是为了恶心敌人，否则我不会尝试用我幼稚不成熟的想法去改变别人的观念，我尊重你的想法，不过嘛…”
莫岚停顿片刻，道:“第七试验场的孩子们。”“什么?”
“圣杯战争不提了，纯搞子。西部魔影世界的枯海镇，手办战争的病人们，斩瞳世界新王国的所有民众，stellaris-x数以兆甚至更多来计的银河生灵，方舟世界的所有生命，超进化岛最后你们与我救下的研究员和整个类地球-221世界，以及现在，刚才，你所救下的，另一个【杏】
莫岚道:“杀害三十九名无辜平民，在身为鬼时吃过人类，这是你的【过】，而我说的这些，是你的【功】。是你签下【赎罪者的契约书】后，所保护、拯救、挽回的一切。”
“我曾对那时的你说过，你杀了这三十九个无辜平民，那你就百倍，千倍偿还。救下三千九百个，三万九千个，乃至三十九万个人。而现在，若是算上群星的苍生，因我们共同的战斗而得以存续的生命，已经比三千九百亿还要更多了。”
“你认为功过不能相抵，那正如你无法用你所做的一切，来抵消你曾经杀害的三十九人的罪过一样，我也绝不会用你曾经的罪孽，来抵消你所铸造的这一切【功】。
因此，因为你的这些【功】，在我看来，你便有在这无尽空间中继续前进，继续赎还自己的罪过的资格。而凭借这一点，就足以让你继续留在小字辈的队伍中，继续以【赎罪者】的身份，去拯救更多的事物。”
“你处在一个再深重的罪行都可能被轻易揭过，再癫狂的行为也可自我开脱的万千世界中，依旧能正视并背负自己的那份罪孽，并无数次地去为弥补这份罪孽而战，这样的人，也许有罪，却绝不该被以道德和正义的名义无理由的毁灭，这就是我粗浅，主观，充满偏见的论断，但至少这次，我不打算更改它。
“所以。”莫岚总结道:“不要再说自己不配列于这个团队之中了，你曾经是母蜘蛛，也永远无法摆脱曾经为【母蜘蛛】的过往，但你现在，以后，都是【亚子】都是小字辈的【小老妹】，也是我极为重要的家人，明白么?
“可即便如此，我这样的存在，会有辱您逐星者的声誉……”
“如果这三个字，代表我要将一个曾被虐待，强行改变生命结构并被胁迫犯罪，而后又有强烈悔过之心，亦在用自己的力量不断挽救无数生命的女孩随手抛入地狱，那你的存在，对这三个字就绝不是侮辱了。”
莫岚道，“我成为【逐星者】，是因为我做出了正确的事，而现在，我相信让你活下去，让你继续待在我身边，也是我做的所有【事】之一，就是这样。”
“大人……”
亚子低下头，如翡翠般的双眸轻轻颤抖着，“我……真的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原谅我自己么?”
“如果你觉得不行，那还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莫岚道:
“鬼灭之刃的世界观里，是有【地狱】的，那自然也有供善良枉死之人成佛轮回的去处，在无尽空间，要找到这些人的轮回转世和灵魂的办法，要多少，便有多少。
待到此间事了，我便带你去寻找那些曾被你杀害之人，一个人一个人地去补偿他们，争取他们的谅解，你的本性足够善良，这或许也无法真地消解你的愧疚，但至少，足以让你抬头去正视这个世界。
而与此同时，若你真的需要，我也愿意让逐星者导师们成为法官，代替我来审判现在的你，因为我相信，他们会给你一个公正的，亦是我想要的判决。”
“那，若是到那一刻，有人无论如何，也要我用生命来偿还我的罪孽呢?”
亚子的双手按在了莫岚的膝盖之上，用近乎祈求的眼神看着莫岚，似乎是想急切地得到一个答案。
“你想听高情商的，还是低情商的答复?”莫岚问。“.…都想。”
“那我都讲。”莫岚轻笑道:
“高情商的版本，和小老弟曾经在喷火龙擂台上说的一样，我会为了挽救更大的悲剧而行动，你的存在，会帮助我击败更强的敌人，完成更艰难的任务，拯救更多的世界，为了这些即将被拯救的事物，也为了更多的奖励，我宁愿背上罪名和骂名，我会用别的方式去补偿他们，但哪怕让我顶一辈子双标狗名号，我也会让你继续活下去，这便是我的觉悟。”
“那……低情商的版本呢?”
“低情商啊……那，有人一定要你死是吧?”闻言，莫岚脸上的笑意忽然多出了几分放肆:“那就让你，让那些无论如何也要你用命抵债的人，恨我到死吧。”
莫岚看着亚子，一字一句道。
“因为我这条假仁假义，伪善双标，又蠢又坏的恶狗，就绝对不会给你用死亡去解脱的机会。
我会让你的余生，都继续走在这条赎罪的路上，毕竟
他说着，忽然贼兮兮地笑了起来，轻轻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亚子的脑袋。
“没了你，我们这一群霉比，怕是抽奖都能给家抽炸了嗷。”
“……噗。”
亚子呆呆地望着莫岚的面孔，良久，干涩的眼眶又一次流出泪水，但与此同时，她却低着头，像是以往无数次那样，噗嗤笑出了声。
“什么嘛……这么重要的问题，大人您一点都不正经
然而随后，笑声复又变成了激烈的哭腔，少女死死地抓住了莫岚的领口，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如同要把郁结的情绪尽数释放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莫岚没有说话，伸出手，如同给淋湿的小猫梳毛一般，用手一次次地，轻柔地理顺她的发丝，等待着她将心中所有的郁结，自责，尽皆化作那泪水宣泄而出。
莫岚静静地等待着，直到胸口的衬衫被彻底打湿，听着少女的哭喊声从肆虐的暴雨化作流淌的小溪，最后化作一片平静的湖水，只剩下缓慢而平稳的呼吸声。
“.……可以么?”
亚子缓缓抬起头，伸出手擦干泪水，用那翡翠眸子仰望着莫岚，让瞳孔中盈满他的倒影，她便如此般凝视着，缓缓道:
“我能请您允许我，继续用罪人之躯走在赎罪的道路上，继续……跟在您的身后么?
真的可以么，我的大人?”
“当然。”莫岚挑了挑眉:“从我对着你拿出那张契约书的那一天开始，你就已经被允许了。”
“….…这样啊。”
看着亚子即将要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出一口气，莫岚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脑门，道:“你别急着总结式叹息，在你正式释怀之前，你还有一件事儿能做。”
“(A0)? ”
“我之前不是问了一下那个招魂回来的队员，鬼杀队可能的撤退方向和集结点么?答案和你有关。”莫岚从怀里掏出了之前从【杏】处拿走的簪子。
“我们常说，当人迷茫的时候，便要回去看一看过去的自己，在地球上，这个说法只能停留在精神层面，不过在无尽空间嘛……我们就有机会在物理层面上实现它了。
“你不是说，时至今日，你都能梦见你过往的【同胞】们在纠缠你么?”
莫岚说着，将那发簪轻轻地放到了亚子的手上。“做好心理准备吧，马上，你就要面对你的第二个坎了。
“您的意思是……”亚子接过了簪子，面色复杂地凝视着掌心那朴素却精致的小物，她已经明白莫岚要说什么了。
“你猜对了，准备好直面过往吧，【亚子】。”莫岚严肃道。
“我们的下一站，是【那田蜘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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