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子里面，裹着毯子的男人瘫坐在地上，看着窗帘投进来的光束，心里琢磨要不要换一个更加遮光的窗帘。
王天风闭着眼睛，眼窝也陷了一些，头发凌乱，他心里很清楚，这是军统的手法。
但是，他也很苦恼，因为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就将成立。
上海站，南京站，苏州站的人员接连被捕，情报网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现在，又有谁能证明自已是清白的呢？
疑罪从无，但是军统除外。
怀疑一切，是军统安身立命的根本。你；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他是个堂堂正正的抗日救国志士，是个顶天立地的中国人，可是这些现在又能同谁说呢？
谁会信?谁能信……
“铃铃铃……”
电话声猛地响起来，像惊雷一样把王天风炸的心脏狂跳。
犹豫再三，他还是努力伸手拿起了电话。
他没有出声，主动等对方先开口。
“你现在有两条路……”
对面的声音很低哑，电流声滋啦滋啦的响，他听不清这人的性别。
不过却是脸色难看至极，这是打电话的人用东西磨蹭听筒在掩盖自已的真实声线。
“哪两条?”
王天风的声音同样低沉，像一只困兽在做最后的决断。huci.org 极品小说网
屋外街景的脚步声，自行车的铃铛声，来往的商贩走卒的叫卖声，混在一起让他听得更加烦躁。
“合作吧，走一条最难的路，会有人去联系你的。”
对面补充道：“我知道你会选择这条。”
那边的声音似乎带着些笑意，王天风闭着眼睛，似乎能看到那人模糊的脸部轮廓下上扬的嘴角。
清脆的风铃声渐渐消失，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王天风扶着柜子慢慢站了起来，目光深邃，看着窗户角的冷风吹着窗帘微微晃动，冷气慢慢渗透进屋子。
他很清醒，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这时候，他不怕死，心里面也没有什么三民主义，什么宗教信仰……
他想到了远在南京的家人，妻子和小儿子这时候应该已经在吃午饭了。
人，固有一死。
晚上的时候，他平静的穿上一套齐整的衣服，刮了胡子，戴上了妻子送他的手表。
最后照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领，随后拿起帽子，淡然的推开门。
早已等候好的特务们一拥而上，直接麻袋套头，双手反剪着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塞上了一处汽车。
油门启动，一行人快速的消失在了黑夜中，没有惊动任何一只蚂蚱。
……
“想好了吗？”
有人问。
被蒙着眼睛的王天风微微一笑，“想好了。”
“从今天起，你的代号叫白桦，主要任务是潜伏于汪伪特工总部，刺探，搜寻任何有可能威胁到南京的消息。”
这人的声音很年轻，而且是南京本地口音，年龄绝对不超过三十岁，脚步很轻，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
王天风一边接受委派，一边暗中琢磨。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下级，你的上级稍后会与你主动联系，记得留意。你们的联系方式和密码他会告诉你。”
王天风依然被蒙着眼睛，他微微侧头，还闻到了南京特有的桂花糕的气味。
“十分钟后，你可以解下布条。”
王天风微微摇头，“其实现在也行，不过未来我们彼此的安全，我不会这样做。”
下级伸手用力握了握王天风的手，“相信我们会有见面的那天。”
……
楚天从教堂里面出来，一路步伐飞快，他跟妻子卓云约了晚上一起看电影的，路上有些事这会儿已经耽误了一段时间了。
再晚些去，她真要生气了。
影院已经开始了，门口站着一位面容姣好皮肤白皙的太太，头上戴着的礼帽一下子被风吹在地上。
太太一愣，下意识起身弯腰去捡，下一秒，一只手轻轻的捏住了帽子顶，然后重新给太太把帽子戴在头上。
太太眼睛明亮，立刻朝着来人点头道谢。
“谢谢先生。”
来人一身大衣，同样头戴礼帽，围着围巾。
他轻轻拍了拍围巾上面的雪花，朝着太太点了点头，随即头也不回的走进了电影院。
沈禾缓缓俯身，打开车门走下去就发现许恩陵已经在等着自已了，他顶着伞，顺手把伞朝着自已这边偏移了一下。
“又迟到了！”
沈禾拍了拍围巾，睫毛上面白花花的，搞不清是雪花还是哈气。
她忍不住笑着道：“我是个大忙人，比不得徐探长你。”
法租界这两天倒是没什么大事，徐恩陵也难得清闲，所以每天早走一会儿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毕竟他才是探长。
徐恩陵右手抻着伞，左手顺势揽着沈禾肩膀，“快些吧，电影开始了。”
走到剧院门口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位面容姣好皮肤白皙的太太，她眼神不停的往沈禾身上扫。
沈禾有些微微讶异，这人见过她?还是她见过这人？
目光相遇的霎那间，沈禾本能的察觉到了些危险。
这个女人，很特别，不过她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太对劲。
来自于女人第六感的特殊直觉。
下一刻，一道身影出现在身后。
“沈禾?”
沈禾一愣，他怎么也来了?
扭头看去，果然看到了拿着两桶爆米花的楚天走了过来，他没穿外套，里面的毛衣上面粘了些碎雪。
“楚秘书。”
沈禾语气不轻不重，刻意有些疏远。
楚天把其中一桶爆米花递给了那位太太，那位太太便替他拍了拍头发上的雪花。
“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
楚天有些歉意的道：“抱歉阿云，我路上车抛锚了，所以耽误了一段时间。”
这太太看来就是楚天的妻子了，沈禾暗道。
卓云也朝着沈禾和徐恩陵看了过来，楚天便快速介绍道。
“情报科沈科长，法租界警察署徐探长……”
又指了指卓云，“内子卓云。”
双方各自点头示意，然后快速结伴走进了电影院。
楚天和卓云的位置靠前，沈禾和徐恩陵的位置比较靠后。
坐定位置，徐恩陵贴着沈禾耳朵：“这位楚太太倒是漂亮。”
沈禾挑眉：“怎么，你又看上人家有夫之妇了？”
徐恩陵用礼帽遮掩着众人视线，有些流氓气的道：“我可不敢，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危险。”
他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沈禾，沈禾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手表。
“你先看，我去趟卫生间。”
徐恩陵撇嘴，甚至还给了沈禾一个飞吻，“快去快回……”
沈禾白了他一眼，快速的扭头出去。
……
洗手间。
沈禾站在镜子前面非常细致的别了一下头发，头上立刻多了一枚精致的发夹，蝴蝶形状的钻石镶嵌满了，看起来格外亮眼。
做好这一切，又拿出一支紫胭脂牌子的女士香烟，不动声色的点着，对着镜子缓缓的吞云吐雾，看起来非常像是在欣赏自已的美貌。
隔壁男洗手间的冲水声传来，一个中年人缓缓走了出来，推了推眼镜。
他平静的走到镜子前面，俯身洗手，手上还粘着些血渍，都伴随着哗啦啦的水花冲到了下水管道里面。
“明日下午四时，西街口裁缝店，要一只消音器，一只氰化钾。”
沈禾开口。
男人缓缓点头，“一切小心。”
说罢，男人先行离开，过了几分钟，沈禾才不紧不慢的走了出去。
刚回到座位上，徐恩陵就狐疑的道：“去这么久?”
沈禾缓缓扭头，一边揽着他的脖子，一边轻轻吐气，“怎么，这么短的时间，你在担心什么？”
女士香烟的味道铺洒在脸上，徐恩陵故意用力捏住了沈禾的鼻子。
“当然是怕你这个小妖精背着我勾搭别的男人了……”
沈禾推了他一下，顺便如水般探过身子，轻轻吻了一下徐恩陵侧脸。
“乖，不许胡思乱想。”
徐恩陵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却没敢再开玩笑。
这个女人嘴里面出来的话，他可是真不能信半个字。
影院后门处，楚天平静的扫了一眼对面百货公司的大楼，瑟瑟冷风夹杂着雪花在空中飞舞。
他去门口买了包烟，带着鸭舌帽的小贩抱着烟箱热情的道：“先生，我给你找零。”
楚天点燃一支烟叼在嘴里抽了一口，随口问道：“电影院后门这里平时人流量多吗？”
小贩把零钱递给楚天，笑着道：“不多，这里刚好是百货公司和电影院后门，这俩前门那儿才人多呢……”
楚天点头离开，赤色的火星子一闪一闪的，伴着夜色格外刺眼。
等楚天走了之后，王天风也从电影院后门走了出来。
他径直朝着小贩走来，顺手挑了包烟，把钱递给小贩。
小贩看着一把零钱愣了几秒，“诶，先生你给多了。”
王天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找，转身就走。
回到了安全屋后，立刻转身拿起烟盒，把里面的香烟全部倒出来。
他端详片刻，随即拿起其中一支。
手指小心翼翼的把烟纸撕开，烟草叶簌簌掉在桌上，王天风拿起烟卷里面掉出来的一个小纸条，慢慢展开。
又点燃一支蜡烛，拿出一块生姜把纸条正反两面都涂了一遍，随即放在蜡烛上面烤了一会儿。
几行字迹缓缓显现了出来。
“十六日，城西码头，凯瑟琳衣帽店。”
新的接头地点，直到现在，王天风依然没见过自已的接头人上级。
他把纸条小心翼翼的点燃，然后放到烟灰缸里面，看着它一点一点被火舌吞没。
本月20日是宪兵司令部举办晚宴的日子，由山下汶中佐和荣誉市长周福海牵头举办。
借机邀请了一众所谓的知识分子和名流，以及一些军政界人士，到时候应该还有海军司令部的人和一些外国记者来访。
因此特工总部一早就被安排进了场子，视察工作交给了李世诚，李世诚转手安排了吴四宝。
几个行动队的人早早的西服洋装在身，手枪别在腰间，一个一个如临大敌，死死盯着大厅旋转门进出往来的人。
“这差事可不太好……”
文档管理处的米艳一身旗袍，身姿妖娆的举着酒杯和沈禾咬耳朵。
沈禾端着盘子，正拿着叉子吃着小蛋糕。
闻言立刻抬头道：“人越多事越多。”
顿了顿，故作认真的道：“不过能者多劳，吴队长什么实力咱们都清楚。”
米艳放下酒杯，拢了拢肩膀上面雪白的披肩，风情万种的盯着沈禾。
“沈科长，你身上有种非常特别的味道。”
沈禾一愣，“什么？”
米艳微微一笑，贴着沈禾耳朵。
“紧张的味道。”
说罢，也不管沈禾什么表情，米艳扭着腰去跟几位海军司令部的军官跳舞去了。
沈禾站在原地，手心微微冒汗。
是了，她今天紧张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无数只乌鸦萦绕在头顶盘旋。
她随即转身去了一趟卫生间，照着镜子死死的盯着自已的脸，顺手洒了些水扑在脸上。
冰冷的触感立刻让她清醒了几分。
脸色也缓和了些，再看不出紧张的气氛。
突然，整个酒店一下子黑了下来。
下一秒，立刻从大厅传来三声枪响。
“砰砰砰……”
连续三声枪响后，整个酒店到处都是呵斥声和尖叫声。
夹杂着各种东西器物掉在地上的声音，彻底乱了起来。
沈禾脚步一顿，刚准备返回大厅的她突然扭头反身朝着控电室的方向走去。
……
半个小时后，宪兵队和特高课的卡车开在了大新饭店门口。
行动处的人有受伤的，已经用最快的速度送去吉祥医院了。
影佐一身军装，留着整齐的小胡子，踩着军靴下了汽车。
一进来大厅，他就像一只鹰隼一样把厅内众人扫视了一遍。
“安保工作是谁负责的?”
影佐的中文很好，带着特有的生硬的非母语者口音。
见他问话，76号行动队的几个人一时间都胆战心惊，没敢回答。
李世诚见状，赶紧将身子压低，毕恭毕敬的走了过去。
“大佐，是四宝带着行动队的人负责的……”
影佐鼻子一哼，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
“李桑，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为天皇陛下效力么？”
地上躺着一男一女，都是本次宴会刚刚混乱之中被人杀害的。
男的脸色发紫，像是中毒身亡。
女的额头中枪，一击毙命。
手法一样的干脆利落，因为混乱中人人自危，所以这会儿还没有具体的怀疑对象。
影佐挥了挥手，示意宪兵队把厅内众人先分别关押在酒店房间内看管。
又找人来把两具尸体抬回去做尸检。
临走之前，他还特意拍了拍李世诚衣领。
“李桑，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李世诚还没来的及回答，影佐就转身走人了。
听着汽车轰鸣的声音远离，李世诚重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来人，给人把这儿的老板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