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里面天天传出来各种战况和死伤情况,沈禾已经没多大耐心能听下去了。
她知道南京失守是大概率的事情,只是本能的还是希望可以有奇迹发生。
上海也各种暗流涌动,每天一出门就是各种特务,街上除了必须外出的日常生活采买,普通居民已经不再出门了。
谁知道哪天枪子儿会不会不小心落在自已头上?
沈禾收紧了领口处的围巾,照例提着早餐走进了76号办公大楼。
1937年12月1日,日军攻占江阴要塞,同日,日军下达进攻南京的作战命令,南京保卫战正式开始。
1937年12月2日,江阴防线失守。
中国海军主力第一舰队和第二舰队在中日江阴海战中被全数击沉,作为南京国民政府唯一一道拱卫京畿的水上屏障失守。
1937年12月5日,国际委员会收到日本政府模棱两可的回复,随即开始了安全区的工作。
宪兵司令部很安静,安静的不像话。与此同时,无数的日谍和特务纷纷涌向了南京方面。
事实上,早在11月下旬,日军就上海派遣军和第10军全面越过了“制令线”,分别沿太湖南、北两侧开始向常州、湖州进攻
日本东京大本营方面的各种急电从下旬开始一直不间断的往中国大陆发送。
每天一睁眼就是各种人心惶惶的消息,不夜城也比往日多了几分肃杀和惶恐。huci.org 极品小说网
公开场合的居民已经不敢谈论南京,只敢在深夜时候小声的同家人嘟囔几句。
“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哦……”
南京,中华民国的都城此刻已经完全沦陷成为实际上的日统区。
六朝古都的城墙在炮火和鲜血的洗染下,终于不再辉煌,化作封建时代的一个虚伪泡影。
城内的高官富户有不少人早就乘坐机票船票跑了的,也有年纪大些的乡绅遗老选择落叶归根的。
还有更多因为抢不到票也没办法离开的,他们的家人生计都在南京,祖祖辈辈都在的。
杀戮从5号开始,一开始稍微收敛些,住户们只是能偶尔听到妇女小孩的哭喊声,还有一些零零星星的枪炮声。
1937年12月8日,日军全面占领了南京外围一线防御阵地,开始向外廓阵地进攻。
11日晚,蒋介石通过顾祝同电告唐生智“如情势不能久持时,可相继撤退,图整理而期反攻”。
12日,日军第6师团一部突入中华门但未能深入,其余城垣阵地还在中国军队手中。
大部分未能过江或者突围的中国士兵无法撤退流散在南京街头,不少人放弃武器,换上便装躲入南京安全区。
13日晨,日军完全攻入南京城。
之后的消息,就是各种杀戮,以及宣扬日军英勇无畏的皇恩浩荡宣言。
沈禾回到家,面无表情的看完报纸,然后撕碎。
“姐,你这是……”
猝不及防的,身后突然多了个人影。
沈禾扭头,看向嬉皮笑脸的沈葱。
沈葱瞥了一眼垃圾桶里面的报纸纸屑,收起了笑容。
姐弟两人对视片刻,沉默良久。
“我给爸爸妈妈打过电话了,让他们先往香港去避一避,暂时还没收到回话。”
沈葱率先开口。
沈禾把前天收到的信件递给沈葱,“我收到了,他们没去香港。”
沈葱接过信件,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重庆?”
沈葱脸上一闪而过的狐疑没能逃过沈禾的眼睛,她拿回了沈父的信,顺手点燃。
火焰映衬着沈禾的脸,眉眼之间是沈葱看不懂的神色。
“他们老人家质疑要去,你我做子女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顿了顿,继续道:“伯父已经安排好了,想来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国中现在也只有西南和西北相对太平些,总不好让沈父沈母去西北吹沙子。
“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沈葱目光灼灼,盯着沈禾安静的脸。
沈禾直视着他的眼睛,“以你的聪明,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沈葱哑然失笑,“姐,你会害怕吗?”
沈禾伸手指了指南京的方向,“这几天梦里面我听到他们的哭声了……”
从古都传来的,战火和废墟底下的声音。
沈禾这几天失眠了,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给自已洗脑。
她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得心应手的傲然,没有了那种神采奕奕的淡泊,她明白,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人。
她无力,也无法改变战局。
不止是她,是她们一群人都没有办法改变战局。
中共和军统苦心孤诣送出城的信鸽同志,老周送出城的胶卷……
他们一群黑暗中的潜行者最后的挣扎也无济于事。
有些事,不是努力了就会有回报的。
她脸色煞白,顺着窗户缓缓枯坐在地上,眼泪却是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沈葱一把抱住了沈禾,声音颤抖,也忍不住流泪。
“姐,你们尽力了,没有人会怪你们的……”
沈禾闭上了眼睛,眼前是很多人的影子。
来上海之前,陈燕祖告诉她要做好一切准备,他的眼神复杂又坚定。
她平静的道:“放心吧,我可以。”
眼泪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绝望,因为黎明之前的夜晚太过于漫长。
窗户边的风缓缓透过窗帘吹了进来,沈禾独自坐在黑暗中,她摇了摇头,许久没有动。
……
窗户底下,手电筒闪了三下。
沈禾慢慢起身,她朝着楼下看去。
一身大衣头戴礼帽的徐恩陵镇定的朝着她点了点头,她心头微动,起身快速的穿好鞋子朝着外面跑了出去。
一出去,迎面而来一个巨大又温暖的拥抱。
“怎么了?是不是又失眠了?”
徐恩陵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温和。
沈禾的眼泪打湿了他的围巾,他的安抚动作格外轻柔。
“有点儿。”
沈禾退开两步,看着风尘仆仆踏月而来的人。
革命的同志,仰慕的前辈。
在这一刻,两人的心灵重叠。
“我以秋山的名义向洛阳同志发布一条指示。”
沈禾看向他,远处的灯光汇聚于他的身上,很像她第一次见他时候的模样。
“越是艰难时刻我们越要坚强起来,我们的路还很漫长,带着那些逝去的前辈的志愿,继续奋斗下去!好吗?”
沈禾吸着鼻子点头,笑眼含泪。
声音颤抖着,“好,我答应你。”
徐恩陵拉过她的手,用大手把她的小手慢慢捂热。
“走吧,带你去吃馄饨。”
哈气从他嘴里面冒出来,吹过她的头顶。
路上的行人并不多,路过一处馄饨摊子,他拉着她坐了下来。
老板肩上搭着白毛巾,头戴着毡帽一边搓手跺脚一边热情的招呼。
“客官两位,葱花辣酱要不?”
徐恩陵指了指沈禾,“她的不加辣酱,我的辣酱葱花都要。”
老板笑呵呵的点头,“好嘞。”
转身去后厨挑馄饨去了,他弯着腰,看起来随时都可以被这天气压垮,再也直不起来。
远处自行车的铃声响起,一个身着警服的年轻人路过,他扫了一眼徐恩陵和沈禾,然后愣了几秒。
“哦,探长?”
徐恩陵看了一眼,“守则,我们捕房的。”
沈禾扭头,朝着老板道:“老板,加一碗馄饨。”
然后看向守则,“辣酱葱花?”
守则反应很快,“都加!”
老板在雾气升腾之中应和起来,“好嘞稍等。”
沈禾看着徐恩陵,“算你头上。”
徐恩陵点头,“都依你。”
守则笑得贼嘻嘻的,“探长,这位是……”
徐恩陵拿着一块手帕擦着桌子,顺口道:“我未婚妻。”
守则立刻愣住,顿了顿才道:“嫂子好。”
然后立正双腿并拢“啪叽”一声,还敬了个警礼。
沈禾一拳头锤在徐恩陵身上,“你想死?”
徐恩陵笑着一把握住她的拳头,振振有词起来。
“不想,我可想好好活着呢。”
沈禾心头一颤,赶紧错开他的视线。
守则一边暗中悄悄当电灯泡,一边打算明天去捕房给大伙儿讲八卦和新嫂子。
夜晚的风透过灯光照在人身上,和橘色的地板融为一体,老板的馄饨摊子在夜色之下显得无比渺小,它有些不太真实的存在于法租界。
“来喽,馄饨三碗。”
老板招呼着给三人把馄饨摆了上来,热气腾腾的小白团子浸在汤中,沈禾拿起勺子,轻轻舀起一颗放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