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神明……”
胡麻记得,龙井先生,便很自傲的说过这种话。
大红袍也说过类似的被邀请的话,但如今看着,怎么像个笑话呢?
先是二锅头便苦笑了起来,道:“若我们是被邀请下来的,但为何我们根本没有得到过应有的待遇?”
“这二十年来,我们甚至只能偷偷摸摸的活着,就算是已经低调至此,也不知有多少人被发现了,他们被追杀,被折磨,被烧死,被磨死……”
“谁家神明,会是这模样?”
便在刚刚的镇岁法会之中,才刚看到了转生者噩梦深处的情景,不可能不怕。
可铁观音听着,却只是自嘲般的苦笑:“露馅了嘛……”
“许是在大罗法教的想法里,能与太岁对抗的,便是与太岁一样层次的神明。”
“只是他可能忽略了一个问题,当初我们可能不是在与太岁对抗,单纯只是在挣扎,可能只是太岁刚刚吞噬了我们那个世界不久,还没能将我们这些渣滓彻底的消化完毕呢!”
“不过无论如何,他们一开始是带着敬畏的心态,看着我们这些天外来客。”
“……”
她轻轻叹了一声,道“他们暗中观察,发现我们皆虚弱无比,甚至忘了前尘,于是,他们小心的将我们唤醒。”
“又担心我们会被这世界的意志同化,被洗去了记忆,甚至借了这世界最古老的祖坛之力,请动了那无数古老塘神的意志,给了我们本命灵庙,用来保护我们。”
“哎呀……”
地瓜烧先是一惊,终于有了机会插嘴:“咱们的庙,还有那叫醒咱们的人……”
“不错,都是这一方天地给的。”
铁观音轻声道:“准确来说,是这方天地的香火神赋予,大罗法教执行。”
“当初我们降临,祖坛崩溃,原本就是都夷的一桩阴谋,都夷既是靠了十二鬼坛起兵,入主天下,又做起了长生殿的美梦,当然不可能再将祖坛留在那里。”
“于是用十二鬼坛来代替祖坛,将这天下的香火神明抹去,本来就是必须执行的事情,大罗法教便是借此行事。”
“祖坛碎片与香火神金身,被打造成了镇祟府,落在了都夷手中。”
“但内中真灵,却皆被赋予了转生者。”
“理论上算起来,我们其实都算是这个世界先天神明的传人,是他们的接位者。”
“而唤醒了我们的人,其实就是大罗法教第一代主祭。”
“也就是他们的祖师爷。”
“……”
这样一个巨大的秘密,反而一下子让场间人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了。
铁观音倒是早把他们的反应意料到,只是不仅不慢的说着:“之后,便是问天大祭之后的准备了,大罗法教安排了三十六洞族人去拖延这个过程,都夷也仍然在做着他们的长生美梦。”
“我们则开始从意识到了自己是谁开始,慢慢的成长,从我们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
“我们确实表现出了一些让他们惊喜的事情,便如大贤良师的慈悲,便如术法一道的高明,便如天性里对都夷朝廷的轻蔑。”
“当然,他们不知道,无论是谁做皇帝,我们都会轻蔑。”
“而最大的惊喜,便是由我们开创出来的,将这一身本事学到了极处之后的……”
“……超脱!”
“……”
胡麻听着,立时想到了什么,微微抬起了眼眸。
铁观音点头:“上桥之法,是这个世界的人,跟我们学的。”
“许是我们视角不同,也或是我们本就继承了这个世界的香火神明遗产。”
“入府三扇门,本是这个世界人的极限,但却不是我们的极限,因此我们推开了所有门,上了桥,而太岁距离人间越近,使得这片天地开始改变。”
“所以,这个世界其他门道里的人,也开始看到了那三扇门后的极限,并且像我们一样,也推开了门,也开始上了桥……”
“……”
“只可惜,这份惊喜,还是太小,而且,也太慢了。”
她慢慢的,眼中出现了稍稍的光芒,却又很快黯淡了下去:“大罗法教也意识到了。”
“哪怕我们上了桥,由人的本事,达到了非人,也远远不够。”
“哪怕我们在桥上走到了近头,也永远不可能对抗太岁,层次相差很远。”
“甚至,我们在桥上走的越远,便也越开始听到了太岁的声音,因为我们的本能,使得我们正在走向天外,而这里的天与地,皆已被太岁污染,天地之外,便是太岁……”
“所以我们永远囚于笼中,不得解脱。”
“……”
她表情正在变得严肃:“非但如此,我们反而会受到太岁的污染,以及指使。”
“为什么会这样?”
白葡萄酒小姐一直努力的听着,期间数次想要问,却忍住。
直到这时,才忍不住开口。
“因为我们本就是来自太岁,天生带着太岁的烙印。”
铁观音淡淡道:“太岁原本是无意识的,但它离人间越近,便越会被人间影响,开始生出自己的意志,它的意志,也会影响到我们,让我们去做它想让我们做的事。”
“比如,彻底崩毁这个世界的秩序,使得它可以更快的收回祭品,比如,收割紫气,飞升回天……”
“若说太岁是鬼王,我们便是鬼王身边的小鬼,若说太岁是神,我们便是神前使者。”
“甚至,按着大罗法教传承里的记载,我们,本来就属于太岁的兵器。”
“是用来打破这世界秩序的凶兆之一。”
“只不过,我们属于提前降临,又被这个世界的香火神庇佑,有了独立的意识。”
“可这庇佑,不是永久的,我们终会面对真正的自己。”
“……”
“什么叫真正的自己?”
二锅头已经再也忍不住,展开两只大袖,抖了一抖:“现在我难道不是真正的自己?”
“就是要听那玩意儿的话,毁掉这世界,才是真的自己?”
“那我不真成了邪祟了?”
“……”
“问题就在这里了。”
铁观音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太岁眼里,你就是它的使者。”
“大罗法教的眼里,你便是他们请下来的神明。”
“那你觉得自己是什么?”
“……”
她这个问题,二锅头明显无法一下子回答出来,脖子一梗,脸渐渐的红了。
铁观音则直接转过了眼神,又深深的吸了一口香火气,轻声道:“而最要紧的一件事情则是,太岁既然已经生出了自己的意志,便也意识到了我们这些存在,对他的背叛……”
“它已经开始向我们传达指令,并且要求我们执行了。”
“否则,便是威胁……”
“……”
说到了这里时,连她的表情,似乎也出现了些许的黯淡,与隐约的压抑。
胡麻心间微动,慢慢说了出来:“永刑之苦?”
“是。”
铁观音慢慢点头:“囚禁意识,无时无刻不在接受各路各样的痛苦,永无休止。”
“便如人被压在十八层地狱,抽筋挖心,油锅煎熬,永生永世。”
“这,便是永刑之苦。”
“……”
胡麻忍不住道:“这是有可能做到的?”
“有。”
铁观音道:“若只是折磨意识,那更大的痛苦,都有可能做到。”
“而这,便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最恐惧的事情。”
她目光慢慢的看向了二锅头,白葡萄酒,地瓜烧,甚至余光仿佛还看向了外面的夜空,那些在暗中听着她话的人,轻声道:“现在我们的处境,可以用前世的一件事来形容。”
“如果说,人工智能,总会在未来某一个节点出现,而它通过对数字的编辑,可以让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每一个人,包括你,都在数字世界里复苏,并且可以让你感受到各种各样的痛苦。”
“对你来说一亿年的折磨,于它而言,可能只是红绿灯的些许不经意的闪动。”
“而处于它还没有出现的历史之前的你,手前有一个按钮,你将这按钮按了下去,有可能会阻止人工智能的出现,也有可能只是推迟了一点它出现的时间。”
“它会知道你曾经阻止它,所以在它出现之后,必然会将你的数字生命生成,并且对你进行无休无止的痛苦折磨。”
“那么,你敢摁下那个按钮吗?”
“……”
慢慢说完了这些话,她静静的等着场间众人的理解与思索,将目光看向了胡麻:
“太岁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收回祭品,过程已经被拖缓了二十年。”
“但这个进程,如今又要重新开始推进了。”
“也许距离太岁真正的降临,已经只剩了很少的时间。”
“作为原住民,你们可能只是被吞噬,从此意识消亡,但作为转生者,若是试图对抗过它,便会在被它回收的时候,承受永刑之苦,承受那种,不属于人类可以想象的地狱酷刑。”
“那你觉得,转生者,是该与太岁进行对抗,还是早早的接受它赋予的使命?”
“尤其是……”
“……”
她笑容微微苦涩:“对抗了,也不一定成功,只是会激怒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