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机技术？怎么说？”
宁墨面上并没有太多的惊喜，波澜不惊的样子看得在场的领导们在心里又暗暗评估了他一番，最后还是市里的书记打着哈哈说道：
“这是好事情！为国家做贡献的好事啊！”
宁墨年纪虽然不大，但那双眼睛却没有太多少年人的蠢真，淡淡抬眼看了对面一眼，说道：
“领导们可以展开说说。”
被宁墨这么一催促，领导们反而支支吾吾起来，彼此看了一眼，都没有先开口。
良久，中央下来的专家，牛教授轻咳一声，才缓缓说道：
“小宁啊，你们销售的电视机我们也了解过了，的确算得上国货之光。很多技术比起国外的那些老牌品牌都不差。”
“所以，我们来也是想再了解一下，那些技术，都是你们独立研发的吗？”
谭华一向是以宁墨为荣的，现在听着专家们话里话外竟然有质疑的意思，连忙说道：
“当然是！那些技术可都是宁墨一个人没日没夜研发出来的，我们都可以作证！”
谭正青看着儿子这么抢白，暗戳戳白了他一眼，但是正在激动的谭华显然没有注意到，继续说道：
“领导，恕我多说一句，我们虽然还算小毛孩子，但对于这件事一直很是认真，宁墨和我都付出了十二分的努力，才有了今天的场面。”
“可是今天你们过来，只是轻飘飘的几句质疑，就将我们的努力全部掩盖了过去。那些技术不是我们自主研发的，难道还能是去偷去抢的吗？”
对面的领导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哈哈一笑，掩饰了尴尬的同时，也将这一茬揭了过去。
“你误会了，我们可不是质疑你们。这技术要是你们独立研发的，那可真是大好事了！”
“啊？啥意思？”
谭华本以为这些人是来兴师问罪的，结果对方话锋一转，倒让他有些摸不到头脑了。
对面的专家慢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水，卖足了关子，才继续说道：
“你们的电视机我们也买了一台，发现显色度和信号稳定度上，甚至比进口的还要优秀！”
“所以，这不是今天咱们牛教授来不耻下问，想了解一下你们是用什么技术实现的...”
省里的领导适时补全了后面的话，也算是揭露了一行人的来意。
谭华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对面的人，只觉得自己有些搞不明白。这些人，难道是为了技术来的？
牛教授也接着话茬继续说道：
“小同志们，你们可能也清楚。咱们很多工业类别，都尚处于发展阶段...很多技术还需要我们自己摸索...如果咱们能实现技术共享，甚至技术援助，那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
对面的专家滔滔不绝地提着自己的设想，一边夸赞宁墨小小年纪的，真是国家稀缺的人才。
宁墨也知道他这话里的确有些水分，但还是带着微笑认真听着。
对方见宁墨不反对，继续说道：
“现如今你也看到了，这个技术对咱们国家的工业发展有重要作用...我们就需要你这样的研究型创新人才...”
宁墨已经明白了他们的来意，857也听懂了他们的意图，同时心里暗暗估摸着，按照大佬以往为国为民的性格，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让857没想到的是，宁墨沉吟了片刻，反而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就我们目前的谈话来看，我并没有看到你们的诚意。”
“诚意？那我们怎么才能表示出诚意？”
领导们看着宁墨淡然自若的样子，在心里又修正了一下对于宁墨的评估。
他们本以为那一番思想工作做下来，不说别的，宁墨为了那份情怀，也会二话不说地答应的。
结果，宁墨反而问他们要诚意！
领导们在心里过了一遍宁墨的情况，心里有了个大概的估计，省里的领导便笑呵呵说道：
“小宁，你是不是在发愁大学的问题？你放心，只要咱们实现技术合作，到时候你可以以特招生的身份上大学！”
“特别好的那些学校虽然有些难度，但是本省的本市的，你可以随便挑！”
谭华听着这条件，有些为宁墨心动，刚想再问问具体情况，就听到宁墨说道：
“那这项技术我拿出去之后，之后算谁的了？”
“自然是算国家的...”
一个领导话还没说完，便被牛教授截住了话头，打断他的话说道：
“当然是算国家和你个人共有的。你放心，国家不会亏待你的。我们会在这个能力范围内呢...尽量满足你的需求...”
这下子，连857也反应过来不对味了。这些领导虽然是过来商量技术合作的，但一开始姿态就摆的足足的。
字里行间并没有体现出对人的尊重不说，反而还有点掠夺他人创作成果的意思！
至于所谓的优待和所谓的特招，更是没影的事情！用后世的话说，可不就是妥妥的画饼嘛！
【大佬，这些人好像和你以往接触过的那些领导们有些不一样啊...】
宁墨看着对面人夸夸其谈的样子，正在大谈“爱国”与“奉献”的语气，最终叹息一声，说道：
“人性有异，各不相同。时代如此，赤子何堪。”
等对面的领导一番长篇大论说完，宁墨还是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
“不好意思，各位领导。我目前并没有转让或者共享技术的需要。咱们国家人才济济，我相信总会有人做的技术比我完善也比我优秀。至于我，就不献丑了。”
“诶，话不能这么说，这怎么能是献丑呢。这是促进你个人成长，和国家发展的事情啊！可以说是互利共赢！”
“对啊，小宁，你还小，可能不知道，如果你能提供这项技术，我们可以将其应用到很多领域，大大节省了时间和经费啊！”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体会不到对于国家的深刻感情。但是我告诉你啊，没有国家庇护，咱们哪儿能有今天吃饱穿暖的生活啊！”
宁墨本来回绝完，就起身欲走的，听到书记的这番话，暂时也就没起来，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各位领导，我虽然懂得不多，但也知道，国家是一个集体概念。组成它的，是成千上万的人民！”
“你们虚化了人民，却口口声声说着国家。那在你们眼中，国家到底是什么？”
“是创造历史书写历史的普通人，还是一个可以被你们拿来无限夸大随意挪用的概念？”
“你...你这孩子...”
被宁墨这么一顶嘴，对面的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纷纷用那种审视又失望的眼神看着宁墨，一边摇头叹息说道：
“你不能体会这种感情也就罢了。但是不能出言不逊！”
宁墨站起身来，随手将桌上自己用过的一次性纸杯拿在手里，再次鞠了一躬说道：
“各位领导说的对，今天是我莽撞不懂事了。还望各位领导海涵。”
“咱们国家是支持青年人才发展的，我相信，各位领导也会继续支持我们的创业事业的吧？”
“你...”
宁墨鞠完躬之后，便起身离开了会议室，留下谭正青和谭华还坐在原地，与对面的领导们面面相觑。
谭正青努力活跃着氛围，陪着笑脸说道：
“领导们，小孩子嘛，都有些少年意气。我小时候那会，比他还混账呢！合作的事情咱们还可以再谈...”
说着，指了指身边的谭华说道：
“领导们，这是我家的小子，和宁墨是合作伙伴。他对技术也有一半的决定权。到时候我让他再去劝劝宁墨...”
“那就再好不过了...”
谭华坐在原地，如坐针毡，脑海里自家父亲和宁墨说的话不断交织回想。他下意识觉得宁墨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是谭正青说的他也没有办法拒绝...
离开办公室之后，857一边监控着会议室里的情况，一边和宁墨说道：
【大佬，咱们这么明显地翻脸了，不会被针对吧？】
宁墨面上倒是没有什么惧意，淡淡说道：
“正好，我也想知道他们的底线在哪里。”
在这之后，谭华倒是来找过宁墨两次，但是他也说服不了宁墨，但也改变不了领导们的态度。
领导们的确可以直接将技术拿过来的，现在还给他们画了个饼。
如果他们不老老实实接着，倒显得是他们不懂事了！
最后一次，宁墨义正词严地对谭华说道：
“华子，我的意思你肯定也清楚了。我也知道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你只要对他们说是我不松口就行。”
谭华“哦”了一声，恹恹地点了点头，宁墨看着他的样子，感觉有些不对，便问道：
“怎么了？看你的样子，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谭华拉着宁墨的胳膊，几乎快要哭出来了，苦着一张脸说道：
“可是...可是我爸，怕惹怒了领导们不好下台，已经将一部分技术交出去了！”
虽然宁墨已经从857那里知道了大致的情况，但看着站在对面的谭华一脸悲愤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还是感觉有些失望。
空气中沉默了好一会儿，谭华低垂着脑袋，不敢看宁墨的眼睛，一颗心七上八下地，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宁墨疲惫的声音在他身侧轻轻响起，似乎并没有生气，但谭华却听出一丝特别的情绪来。
“华子，咱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吧。”
“快开学了，你也该去上大学了。”
先不说那些都是宁墨独立研发出来的技术，就算是两人合作研发的，谭正青这么委屈求全之下就将技术交了出去的态度，还是让宁墨感受到了被轻视的感觉。
谭华急忙补充说道：
“宁子，你放心，只是一部分！他们也承诺不会将技术泄露出去的，更不会作为商用！”
“咱们还有转圜的余地的，你相信我和我爸。我爸也是怕将人得罪的狠了，以后他们万一政策上针对我们一点，就能让我们的生意彻底做不下去！”
“咱们现在只是暂时的妥协...不是完全向他们认输的。宁子，我明白你的骄傲和坚持，可现在，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
谭华说的的确有道理，宁墨也明白现在的营商环境就是如此。
如果没有当地政府的支持，那他们的生意往后，确实会寸步难行。
但即便如此，宁墨也有自信在荆棘之中走出一条路来，而不是这么莫名其妙不明不白地妥协。
宁墨拍了拍谭华的肩膀，力道很轻，谭华下意识地抬头，看着宁墨的眼睛还是如以前一般清亮，只是没有以往那种亮晶晶的光芒了。
宁墨轻轻说道：
“华子，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感到愧疚。”
“事实上，我已经想好了退路。如今散伙，也不过是因为有别的事情要去做罢了。你们的决定只是一个诱因罢了。”
谭华听了宁墨的话，并没有感觉轻松多少，反而心里感觉空落落的，感觉有什么东西他即将抓不住了。
他急急忙忙问道：
“宁子，你要去哪儿？如果去别的地方，那不就是从头开始了！你和我说，我也好帮你啊！”
宁墨微微一笑，笑里满是磊落和释然，看得谭华却有着难过和心酸。
宁墨对谭华摆了摆手，自己埋着头收拾着工厂里那个临时工作室的东西，将所有的工具都收到了大箱子里。
将东西都收拾好之后，宁墨鼓了鼓力气，将箱子一把抱起来，从谭华身侧错了错身，走出了屋子。
“华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的。咱们的路都还长着呢。”
“祝你一路顺遂，大学生活一切顺利。”
谭华茫然地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宁墨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高瘦的人抱着一个箱子，看起来并不吃力，步伐走得稳健而踏实，一步步都无比坚定地，离他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