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依然在继续,抵抗,却正在逐渐削弱。
浅水清在定武门投进了一颗石子,泛起的涟漪却扩散到了整片城市。
若是从空中俯瞰此刻的战局,可以清晰地看到,定武门中央地带,一条巨大绵长的黑线正在向城内蔓延。定武门的入口处,就象一个瓶颈,正牢牢卡住对方黑线的延伸,却不能完全阻止。
当堵塞防御变成了卡位防御时,防御方的地利优势已经开始逐步失去。而一旦连最后的瓶颈也被对方冲破,则战斗将再无悬念。
从空中还可以看到,除了有大批大批的天风军士正堵在定武门外叫嚣着要杀进去外,其余四门,也隐隐出现了突破的迹象。
由定武门撕开的裂缝正在逐渐扩大,不时地会有中央向两侧跑去大量的士兵,支援四门进攻。
浅水清放弃了快速突破中央,直捣黄龙,混乱敌军的做法,而是要稳扎稳打,先攻四门,再取大城。
再经历最早期的疯狂进攻后,浅水清一改曾经的激进做法,而成为最保守的将军了。
对他来说,战术永远没有激进与保守的区别,只有适合与不适合的区别。
好用的,管用的,就尽管拿来用。
在胜局已经锁定的情况下,保守打法更能为自己巩固局面,减少伤亡,确保战果。
十数万人的天风大军,就象是海啸侵袭城市,乌压压一片的黑潮,势必将漫卷整个城市。
浅水清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竟是一池春水,平静中微带着些荡漾。
战争,早将他的神经历练的比铁条更要坚韧。
前方突然有骑兵来报:
“将军,城内有几名士兵,发现是我军前次所战被俘士兵。他们说是奉你之命混入城内,意图摧毁敌内部防御,混乱敌军。其中为首一人叫狗子,说是您的亲随,他们已经奉命瘫痪中墙防御,现在要求立刻见您,有重要军情汇报。”
狗子?浅水清的眼亮了:“叫他过来。”
不一会,狗子急匆匆地跑来大喊:“将军!大事不好!”
浅水清脸色一沉:“闭嘴!来人,给我把他带到我身边。”
几名战士立刻把狗子挟带过来。
浅水清挥退左右,沉声道:“注意你的说话。是好消息,就大声喊出来,是坏消息,就对着我耳朵说。”
狗子哭丧着脸说:“这绝对是个坏消息。”……
中墙的塞门车,终于还是被天风军的战士挪开了。
天风军中发出了胜利的欢呼。
笨重的塞门车被移开的同时,对面出现的是碧空晴率领的三千红甲血卫——虎刀卫。
虎头大刀高举,形成一片凛冽刀丛。
大刀在半空中斜转出一片锋芒,最前排的虎刀卫同时向前跨步,准备用自己的身体来挡住对方的前进脚步。
在胜利的欢啸中响起的,是后方那隆隆铁蹄击踏地面的声音。
那是暴风三纵动了。
三个万人铁骑队,终于拥有了冲进城中厮杀的机会。
攻城前,攻城方是在付出生命。
拿下了城门,攻城方就是在收割生命。
曾经付出的,全部要加倍拿回,每死去一名战士,都要对手付出十倍的代价。
这历来是攻城方的不二格言。
铁骑扬起漫天尘嚣,向着最后的阻隔卫士杀去。
虎刀卫的阻挡,又能抵挡多长时间?
然而这个时候,浅水清的心,却已经随着狗子的汇报,逐渐跌如了谷底。
拓拔开山要狗子转告浅水清的话,其实很简单。
抱飞雪曾经在三年前有感于天风国势日强,向止水国主献出护国三计。这三条计策,条条阴狠毒辣,一旦施行,则天风人想亡止水,必将付出惨重代价。但由于付出代价过于巨大,国主当时并未答应。
这三条计策里,两条用来卫国,一条用来守城。守城之计,抱飞雪提出:以两年时光,于城内挖出环城深沟一条,内置黑油。城内民居凡使用石料者一律拆掉,改采木料。一旦敌军大肆攻城,我军无法抵御,则放敌入城。启动环城深沟,黑油可燃三天而不灭,可断敌退路。再点起焚城大火,堵塞周围水源,将整座城市一把火全部烧光,则敌军虽众,依然可破。是为城破人亡,两败惧伤之法。
这份计划,听得浅水清等人魂都差点飞了出来。
感情景深门的那场逆袭战,竟然是抱飞雪真正计划里的缩小版本。
而抱飞雪打算不顾城内百姓与守军的性命,用整座城市来换取对手兵力的消亡的这个想法,已经毒辣到疯狂的地步。
而面对那样一场笼罩全城的弥天大火,就算浅水清杀尽暴风军所有的战马,也未必能填没多少壕沟,也未必能营救出多少天风军战士。
按照拓拔开山的说法,抱飞雪提出的三条国策,个个凶狠异常,在当时是受到范进忠等人的大力反对的。范进忠一度跳着脚大骂抱飞雪害家误国,是个绝对疯子。抱飞雪却嗤之以鼻,说我为国主尽忠,死而后已。
当时的那场争执,止水国主最终没能同意抱飞雪的计划。
但是抱飞雪身为京远城总领,谁能确定他不在暗中搞起这套把戏?
两关大捷前,止水人还心存希望,不会想到要实施如此疯狂的计划。但是两关大捷后,就一切疯狂都皆有可能了。
拓拔开山要去杀抱飞雪,为的就是阻止抱飞雪这很可能存在的计划,他的心中,也未尝没有为止水百姓着想的念头。
至于浅水清,他呆滞了半响,终于放声狂喊:“传命!后方大军全部停止进攻!只可杀戮五门,以全面占领五门中墙为最终目的,不可再前进一步,违者军法处置!铁风旗立刻出动,有敢杀入京远城者,立斩!暴风三纵立刻回撤!回撤!!!”……
在即将大胜的关头收到撤退令,是许多士兵所无法接受的。
不过军人毕竟是军人,优秀的军人,无论接到怎样的命令,都会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接受。
数十骑快马从各个方向奔向浅水清,带来的是各部长官的责难命令。
浅水清的官职依然太低,面对他的决定,有所不满可以发出异议与指责的将军也就显得多了些。
面对这一切,浅水清只是淡然道:“若烈帅无意更换临场主将,则众部皆需听我号令。现在立刻照我说的去做,否则军法处置。”
在将压力甩给烈狂焰后,浅水清心急如焚地看着前方的定武门。
他现在只能在这里做着默默的期盼。
期盼拓拔开山能早些找到抱飞雪,阻止抱飞雪那最后的疯狂。